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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陈安娜一直绷着脸,冷眼打量着郝乐意说:“好好的,你哭什么?”

  郝乐意说很多年没喊过爸妈了。

  陈安娜的心,就软软地揪了一下,暗暗地叹了口气,想说句软和人心的话,可终究只是张了几张嘴,没说出来。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陆续到了。

  贾秋芬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酒店,局促得有点不知所措,见人就端上火盆一样的笑脸,翻来覆去就会说一句话:“多亏了乐意,要不然,这么高档的酒店,我也就趁打门口路过的时候往里张望张望。”她说第一遍时,郝多钱只觉有点不自在,反正大家聚在一起说着话,就当她是客气了,谁也不会往心里拾,可要命的是因为紧张,贾秋芬跟谁客套都说这句话,郝多钱就觉得这脸啊,像贴在越烧越旺的火炉边上一样,炙热炙热地让他端不住了,就在底下悄悄踢了她一脚。

  可贾秋芬不高兴了,她不知道是郝多钱不高兴,还当他跟平常似的,走路做事顾前不顾后,一不小心踩到了她的新皮鞋上,就瞪了他一眼,“长着点眼神,踩我脚了。”

  见余西正望着自己抿嘴窃笑,郝多钱就觉得满脸的炙热,一下子烧到了爆点,二话不说,拎起贾秋芬的胳膊就往包间外走,“宝宝妈,你给我出来趟。”

  贾秋芬这才看到他眼里的怒气,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急眼,只要压低了嗓门问他又犯哪门子驴呢?

  郝乐意也看出了郝多钱的愤怒,其实,她也想跟贾秋芬说,来的都是亲戚,亲戚之间,热情适度,礼貌周到就可以了,不必太谦卑,也不用给对方戴太多的高帽。要不然,了解她的知道她天生就是这么个热情人,生怕稍有不慎把别人面子掉地上。不知道的,还当她这是巴结人家呢。

  当然郝乐意知道,贾秋芬从不刻意去巴结任何有钱有势的亲戚朋友,倒是谁家有难处了,她伸手伸得比谁都及时,可问题是这些亲戚基本都是头一次见面,根本就不了解她,很有可能误解了她。

  怕他们吵起来,郝乐意连忙跟出去。

  果然,郝多钱把贾秋芬拎到走廊头上,就训上了,让她少瞎献殷勤,“你以为你殷勤了人家会夸乐意她婶是个文明人?我真他妈的——!你还真高看他们了,你当他们进得起高档饭店就是高档人?全他妈一群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你客气大发了,他们当你巴结他们,我啐他们祖宗!我宁肯巴结个收破烂的也不巴结他们,我巴结收破烂的,收破烂的还能到咱啤酒屋喝两杯啤酒吃两串烤肉让我挣块儿八毛的呢,巴结他们有屁用?他们有钱又不给我!落他们鼻孔朝天的大白眼啊?”说完,郝多钱撒了手,边悻悻往包间去边指着贾秋芬咬牙切齿,“宝宝妈,我告诉你,你他妈的要再敢给我低三下四地瞎客气……”一回头,见郝乐意站在一旁,就收住了话尾,“就你婶这贱脾气,我要不哼哈她两声,给你丢老鼻子人了。”

  郝乐意就笑了笑,拉过贾秋芬,让她别生气。

  贾秋芬气得像只青蛙一样,胸脯一鼓一鼓的,要不是为了郝乐意,她早嗷的一嗓子往郝多钱脸上挠了,“乐意,我真给你丢脸了?”

  “没有,我叔太要强了,嘿嘿,他今天是想帮我爸妈端端准岳父母的架子,您就别和他计较了。”郝乐意挽着贾秋芬回了包间,大家正等着他们回去一起举杯呢。

  干了一杯酒,气氛就活跃了很多,从大家的话里话外,陈安娜也听出来了,马跃带着郝乐意早就见过这些人了,就更是生气了,觉得自己被马家这个大集体给欺骗了,就一眼又一眼地挖马光明。

  喝了几杯酒的马光明,假装麻木没看见陈安娜的眼神。

  余西这几天和马腾飞闹不愉快,马腾飞对她爱答不理的,就想借助婆婆的力量,席间,对田桂花照顾得分外殷勤。陈安娜看在眼里,心里却在暗暗冷笑,想余西这才叫扛着猪头找错了庙门呢,田桂花为了抱孙子,不主动下绊子拆他俩的婚姻就不错了,她居然还想着借婆婆的力,也忒单纯点儿了。

  田桂花的不冷不热,让余西有点下不来台,索性就不自讨无趣了,转向郝乐意,问马跃跟她求婚了没。

  郝乐意就看着马跃笑。

  马跃挠了挠脑袋,说还真没求呢。说着,让郝乐意把戒指摘下来,他要再求一次婚。

  余西就乐了,指着那枚细细的戒指说:“马跃,也真有你的,求婚你怎么着也弄个钻戒啊,没大还有小呢,弄枚裸戒求婚,你也忒没诚意了吧?”

  陈安娜的脸登时就挂不住了,“马跃,别闹,那戒指是我送乐意的见面礼,要求婚你另买戒指求去。”

  郝乐意见势不妙,忙就手把戒指戴了回去,还特意跷了跷戴手指说,她特喜欢这枚戒指的造型,做工也精致。

  田桂花扫了她戒指一眼说:“就这么一窄溜儿,想不精致也不行了,一粗拉就没了。”

  陈安娜刚要捡回点面子的脸,又咣地挨了一拳,有心也有力气反驳,可看看郝乐意手上的戒指,只能忍了又忍把气吞回去。田桂花没看到陈安娜吞了一肚子窝囊气的脸色,兀自絮叨说:“也不知道现在人的眼光怎么了,居然喜欢铂金,黄金都没人戴了,铂金有什么好啊,跟银子似的。”

  陈安娜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审美情趣上的优越感,就故意笑成一副闲云野鹤状说:“现在也就暴发户和黑社会戴黄金,有品位的人戴铂金,内敛。”

  田桂花并没听出陈安娜话里话外的讽刺,依然絮叨着她还是喜欢黄金,要把以前的黄金首饰找出来,去首饰店洗洗戴着,然后问陈安娜洗不洗?如果洗的话,她们一起。

  陈安娜没好气地说我们穷人,没金首饰。

  田桂花这才回过味来,陈安娜这是在和她顶杠啊,脸上有点挂不住,却又不想这么败下阵来,就从容端端的像个恩主似的笑了:“不对啊,我们家光远不送过你嘛。”

  陈安娜瞥了喝得满脸通红的马光明一眼,笑得更是从容了,“早丢了不知多少年了。”

  “丢了?”田桂花就像吝啬鬼惊诧一个挥金如土的败家子似的说,“金子哎,的纯金你怎么能丢了?”

  陈安娜依然轻描淡写地说:“不知放哪儿去了,找不到了,就相当于丢了。”她认为这么说显得自己不俗,视金钱如粪土啊,要多拽就有多拽。

  自从马光远混好了,田桂花基本是夏穿真丝冬穿皮草。其实在穿上她不是个讲究人,夏天喜欢穿人造棉,冬天穿着最熨帖的还是小棉袄,可马光远的朋友现在不仅是有俩钱的人,更多的还换了年轻漂亮会捣饬的老婆。田桂花再不打扮,领到人跟前,直接就像一只抱窝鸡,灰跄跄的。为这,马光远凶过她好多次,没办法,看在马光远没把她鸟枪换炮的份上,她也要知足、要给马光远面子。可她的眼光又不行,买的衣服,是钱没少花,穿上后马光远都不愿意看她,实在忍无可忍,马光远给她下了死命令:夏天真丝冬天皮草!

  因为真丝和皮草虽然款式没多新潮,可一打眼就知道是好东西,质地的华贵足以抵挡一切。可在陈安娜眼里,冬穿皮草夏穿真丝的田桂花就是:俗!俗不可耐。

  不仅如此,田桂花这人嘴巴特快,兜不住话,尤其是马光远带她出去吃饭的时候,因为是在吃,就特容易把话题拽到吃上,一拽到吃上,田桂花就会忍不住说火腿厂,忍不住说灌肠。她会告诉大家,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来不吃火腿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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