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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你给我讲嘛。”欧阳娇被王诗人的语重心长所感动,她知道只有他才是从不轻视她、从来都是真心希望她有一个比现在的生活更加高尚的未来。

  “娜娜曾经年轻美貌,”王诗人沉浸到那个凄惋的故事里,“身体健康,腰身柔韧光滑,手臂和双腿结实圆润充满了活力。这大约是在227页吧,有精彩的描写。可是后来,染上了天花,孤苦伶仃、无人过问地死在一间肮脏小屋里的一张肮脏的床上,丑陋无比,浑身糜烂,脓血遍体,没人收尸。”

  欧阳娇一下就想到了张妹,想像着她血肉模糊的尸体,心里一难过,口中就不由得幽怨地胡乱说开了:“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娶我?”不知为什么,她想到了曾经有过的要求,“光给我一本小说有什么用?”

  王诗人摇着脑袋看她:“唉,小娇,我只好再向你重复我心中的声音:像这次我在板凳上一坐就是几个月,哪个女人能够忍受?我一进入创作状态就不理人,还经常发脾气,欧阳娇,假如你跟了我,你会愉快吗?而如果是我的原因使女人不愉快,那比用钝刀子割我的肉还令我心中疼痛。反过来,即使有哪个女人毫无怨言地愿意跟随我,我也必须拒绝。家庭将给我带来负担,我不得不为了履行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而在物质世界中奔走,大量耗费我的精力。我肯定会反抗,我会放弃物质的操持而专注于精神的创造,鱼与熊掌岂能两全?我必然就会疏忽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良心谴责是件痛苦的事,于是我必将比别的父亲、丈夫付出得更多。可是我是诗人呀,做成了丈夫、父亲,就做不好诗人。而要我不写诗,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一绳子往脖子上一套,死他娘的算了……”

  假如不是音乐结束,他不知还要口若悬河般地发表多久的高论,只要他一激动,就总是收不住口,大概诗人作家都是这样吧,他们写诗写书的时候,要拿多少的话出来说呀。

  她以为王诗人打住话头了,哪知这只是短暂的间歇,他们虽然停止了跳舞,王诗人却仍停留在原处,大概是思想还没有从刚才的话题钻出来吧,紧接着又打开了话匣子。出于礼貌,她不得不做出一副专心的微笑陪在他面前,她想他可能说两句就会抬腿走路的。

  “但是我需要异性,需要生命崇拜。”王诗人抬起手臂叉开五指插进头发里往脑后流了一把,那副大诗人的高傲派头暴露无遗,“诗人不是哲学家。哲学家与异性无缘。笛卡儿、霍布士、莱布尼兹、洛克、休漠、康德、叔本华、尼采,这些家伙都没有结过婚,都是大哲学家。或者正因为他们没结过婚,才成了大哲学家。但是诗人不同,诗人与异性有着不解之缘,没有异性,就没有诗人,异性是男女诗人们永恒的诱惑。但丁、歌德、雪莱、拜伦、普希金、海涅,他们哪一个不是在女人的牵引下从而走向辉煌?诗人之所以是诗人,就因为他的激情在燃烧,异性则是拾柴的人,没有了爱情的拾柴者,诗人就冻死了。告诉你,在我这部长诗中,就有你给我留下的一束火焰,在第三章的‘女人颂’里,你让我的激情如黑云翻腾爆发出轰鸣的雷声和耀眼的闪电,你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呀,你是经历过黑暗而知道光明的可贵的呀,你的生命轨迹让我的想像插上了翅膀自由而又抒情地飞翔,整整一千行啊!”

  欧阳娇终于赶快打断了他,否则他肯定会再次诗兴大发,没准要把那一千行念完,你就是拿锯子都锯不断。这太尴尬了,整个舞池就剩下他俩还电线杆子似的立在中间,而旁边的座厢里早就传来笑声和议论声了,毫无疑问是针对他们的。

  “你拿眼睛看着周围吧。”欧阳娇略为提高了嗓音,“到处是你的观众。”

  王诗人听见她的话了,往四下一看,无所谓地耸耸肩,哼了一声,跟着她走进一间座厢。

  刚坐下,乐曲就响起,舞客们纷纷离座,摇进舞池。

  “出去走走。”王诗人说,他舞瘾并不大,最大的瘾就是与人交谈,与他的崇拜者交谈。

  欧阳娇点点头,今晚上她最终是要把她的人生告诉他的,在街上,或者公园、河边都很合适。

  刚一上街,王诗人就爱怜地挽了她的手臂,欧阳娇又高兴,又有几分担忧,现在她已不再是单身姑娘了,她成了婚妇,成了人妻。

  “你不怕?”她下意识地四面看看,吐出这几个字。

  “你看你看,又来了。告诉你,我不怕,别人的议论都是狗屁!”王诗人慷慨激昂,“他们能议论什么?大不了就是你的过去。但更多的男人,比你的过去还无耻,还要卑鄙下流。我佩服那些英雄的作家,比如法国的小仲马,他敢于为‘茶花女’一掬同情之泪,莫泊桑简直是正面歌颂那位爱国的风尘女子‘羊脂球’。而我,只不过是要以行动向世人宣告:我们不能疏远任何一个我们的姐妹,”王诗人瘦瘦的胳膊用力一挥,提高嗓门,“何况你已经告别了过去,在一个公司干着正正经经的公关小姐呢!”

  “对。”欧阳娇肯定地点头,她心中有一股热流在翻卷,为王诗人对她始终如一的关心,为他蔑视世俗偏见的诗人的勇气。

  “那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王诗人手臂弯了一下,示意欧阳娇大胆挽上。

  但是王诗人理解错了,只听欧阳娇那里传出一句少有的嗫嚅:“我还是怕。”

  王诗人一下伫步,惊奇地转脸盯住她:“作何解释?”

  欧阳娇略一迟疑,先告诉了自己从医的事:“我不干公关小姐了,我国范中医那里去了,这次是真的,决不再跑,我真的要当一名女大夫了。”

  王诗人的嘴和眼睛都越睁越大,最后竟欢呼般地大叫一声:“这怎么可以怕呢,你简直该接受我的拥抱呀!”

  说着果然一把将她揽住,一只手掌在她的背上连拍十几下:“祝贺祝贺,热烈地祝贺!”

  “放开我,”欧阳娇窘得厉害,“快放开,我还有事对你讲。”

  王待人放开她,笑着说:“要不是我太瘦,我非得抱起你旋它十圈二十圈不可。惭愧,惭愧。说吧,还有什么事,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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