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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李浩背过身去,阵阵微弱的酣声表明他睡眠的沉稳,像一个干完体力活的人,只要头部有着落,随时可进入有梦无梦的睡眠。

  山妮侧向窗前,有细碎的月光透过帘栊的缝隙,洒在窗前的桌与木地板上。山妮的眼睛习惯于无灯的暗夜,思绪与忧愁习惯于在暗夜中飞越穿梭,进行无序的叠加与游离。她知道她与李浩之间只能求助于时间来弥补与缝合,弥补与缝合的也不过是一道苍白的伤口,而后在伤口上结一个毫无生气的疤痕。

  在这个秋天的暗夜里与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对着床前细碎的月光,山妮哭了,泪水流在枕上,冰冷的无眠的夜晚,漫长又沉闷。

  原来,要原谅一个人,也并不容易。

  第二天,穿衣镜前的山妮更加憔悴,眼圈有一层青黑的颜色,脸上的线条,恹恹的,了无生气。她害怕与李浩对视。害怕他与她探讨昨天晚上床上的事。他的背影,宽阔中隐藏着深而广的陌生。面对他人,面对外部事物,山妮敏感脆弱无力。

  李浩拎上公文包,对山妮说,晚上我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

  山妮没有问他为什么。她知道为什么。望着他消失于门后的背影,那一刻,她是多么希望他拥住她的肩,让自己在他的怀里痛快地哭泣。但她没有,她走到窗前,看他拐上中间那笔直的小道,看他消失在远处那幢威严的建筑物后。那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从未有过的寒凉。也从未有过的迷惑。山妮的生活不是遇见了阳光而是遇见了一股阴冷的风—让原来的生活完全走了样。

  对于自己与李浩,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山妮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离别 二 他看上去很陌生

  山妮与小萍果,他们之间仅一墙之隔,坐在办公桌前,山妮能听见他们办公室开门关门的声音。能听见电话铃的响声。他们在电梯间,楼梯口,水房,饭厅里遇见,互相点头微笑。点头微笑发自内心,极具表现力。他走路的姿势,他的举止,充满青春的活力。他的表情,那么明澈。可她知道他丰富的内心还有某种与生俱来的忧伤。她知道他欢笑的背后有或深或浅的哀愁,也知道他对人生有某种排遣不去的忧虑与怀疑。他是一个感性的人,是一个善于感受事物和体验事物的人—山妮知道这样的人内心有时充满绝望。

  在单位里,由于风言风雨,由于山妮的敏感与自尊还有可怕的脆弱,除了极少数交往较深的又比较友善的同事,山妮很少与人往来。独自骑车穿行在上下班的路上,独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拿着各种电脑书熟悉各种操作系统,作好自己的工作,看自己想看又能够看的书,对于独来独往的生活,先是被动地适应后来就习惯了,并很安然,也没觉什么不好。她不喜欢向人解释事情的原委,任人们发挥他们各自丰富的想象力去想象她的生活是如何的风流与混乱,内心深处,却认为自己比他们任何人都贞洁,虽然在青春岁月她曾陷入欲望的泥淖—但那仍是以爱为前提—尽管那爱很盲目。她不会自己做的事后悔。知道很多事情得付出代价,付出代价后还需勇敢面对。

  山妮的表情与身影,于落寞中透出孤单也透出无奈与坚忍,安静中透出生气与活力的欠缺,但只能如此了。面容苍白又憔悴。她不知该怎样才能让它透出好的气色。因为她当时的心境实在衰微疲弱。实在缺乏生趣,她的生活也实在单调烦闷。如果可能,希望另寻一个去处,好好疗养自己。

  那天晚上,李浩十二点钟才回家。山妮一直在沙发上索然无味地看着电视,电视上的男男女女,永远远离实在具体的生活,永远在做秀在在故作姿势。无关痛养的哭闹。演员没有切身的体验与感受,好比木偶。演员的脸蛋很漂亮,但一点也不生动。山妮手拿遥控器。一边挑剔情节的虚假与场景的背离,还有演员的浅露,一边不断地搜索着频道。指望能遇见一个稍耐看一些的节目。其实,以山妮当实的心境,再精彩再跌荡起伏的剧情也无法使她投入其中。她正生活在自己苦涩的故事里。

  生活不是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无法穷尽生活,生活时刻发生着让人料想不到的变化。时刻隐伏着种种不测。生活对每个人而言,永远是未知的。

  凭着直觉,不用追问,山妮知道李浩晚上的生活内容。他不是在某个包房拥着某位小姐就是与方琼在一起。他与他们在一起肯定少不了某种快意。对于这些,山妮没有任何醋意,有的只是悲哀。她与李浩之间的陌生不只是彼此的肉体还有灵魂的背离—也许,他们的心灵就从来未真正彼此互相走近。一个全然陌生的个体走进自己生命的深处,这是否可能。山妮怀疑。

  李浩冷冷地说,你是在等我回来吗?如果说真是这样,以后不必等了。我想我迟早是要搬离这里的,只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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