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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罗哲明一个人也没有坐车,是走着回家的。他一路上东想西想,只觉得很没意思。他娶左祎是有目的,他的确是想着他们家的钱,想着过上了优渥的生活,他母亲的病可能不会再发作。归根究底,他母亲当初之所以会得这种病,就是因为没有钱,成天担心吃不饱饭,交不起他们两兄妹的学费,被房东赶出来,才这样慢慢受不了生存的压力发了疯。这些年他母亲的病一直断断续续,隔阵时间发作,一切也是因为他们家一直没有钱。

  罗哲明当时想着,如果解决了钱这个问题,他母亲的病就不会发作了,没想到事情却让他失望,在他婚后不久,他母亲的疯病再次发作,而且比之前来得更加猛烈。罗哲明就觉得一切都错了。他感觉他拿了自己的幸福和爱情做了交换,然而命运却没有和他等价交易。他失去了快乐,但是并没有换得他母亲的健康,他自然也就后悔了。

  更何况左家对他如临大敌,除了左祎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起他,门第之差如天地,认定了他图的是他们家的钱。事实上这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争到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家太有钱了,有钱到他当初不可能不考虑。他读了大学出来,找的工作并不如意,知道凭自己打江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才会想到这一个办法,只是如今一切落了空。

  罗哲明后悔了迷茫了。他仿佛在一个十字路口选择了道路的人,如今停在某个地方,不时地转身往回路望着,想着能不能回去一趟,重新选择。

  Chapter 10 认真考虑离婚

  感激不是爱情,感情也永远变不成爱情。

  第二天是周末,按照平时的安排,这一天左祎和罗哲明一起去杭州的安定医院看他住院的母亲。罗哲明一宿都没睡好,一大早就起来了。他在那里收拾东西,左祎仍旧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一床被子如麻花一样和她的身子凌乱地绞成一团。她窝在被窝里蓬着头一动不动。

  她仍然在生他的气,昨天罗哲明居然不打一声招呼就从她娘家走了,她气他太不给她面子。做人老公的男人,陪着老婆回一趟娘家,竟然独自走了,让她娘家人怎么想?她因为知道自己婚姻出了问题,更是拼命地想把面子做好,让家人都知道她婚后生活过得幸福。因为当初要嫁给罗哲明是她不顾众人的反对,执著坚持的缘故,只可惜罗哲明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她。她实在太伤心了。

  想起临走的时候,她母亲送她出门,不无担心地问:"你和哲明处得还好吗?"左祎只反复说好好。晚上一个人开车回到家里,罗哲明早就上床睡了。两夫妻睡得毫无关系,一张床仿佛有天涯海角的距离。

  冷战了一个晚上,罗哲明想着到杭州去,如果左祎不陪着去,他就只能坐汽车去杭州了。家里的车子毕竟是她的,再说了,一直是两口子一起过去探望的,他如今一个人坐车过去,他母亲势必又要担心。所以收拾好了之后,在穿衣镜前看到左祎仍旧睡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便一边穿皮鞋一边对她说道:"今天要去看妈了。"

  左祎没有吭声,心里却在冷笑:你终于记起我了,要照顾你妈的时候你就会想到我,平时就想不到了?愤怒和委屈让她沉默。

  罗哲明看到她不吭声,知道她多半是在生昨天的气,心里也觉好笑:不想想你大哥那种人,你反倒怪我头上,真是可笑。我娶了你左祎一个,不代表就得给你们左家做奴才。我没犯贱到这份儿上。他因为穷,就越发把自尊看得珍贵,面子就像一个玻璃器皿,一定要轻拿轻放,安心保管着,谁也不许伤及一下。因为他穷得除了自尊什么都没了,他唯一的东西如果再被人践踏,他都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意义。这婚姻让他失望,不想失去的他都失去了:小絮,他的爱,他的快乐,他的尊严,他的自由……想得到的他却全没得到:母亲的病依然发作,妹妹仍然不听话。

  罗哲明就像一个即将要爆炸的火药筒,他只差一根引线了。而左祎呢,她却并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满腹委屈。一笔账细细地从头算起:她不顾一切地嫁他,他一穷二白,家里一屁股债,一摊子乱事,她都不计较。她长得不差,又是富家小姐,多少男人追,她都不稀罕,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只是因为爱他。可他呢,结婚后,碰都很少碰她,结婚不到半年,几个星期不做爱这像话吗?他不爱她,睡梦中、喝醉了酒叫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陪她回一趟娘家,可以不吱一声地独自离去。这男人里子面子都不给她,不但不爱他,连可能爱上她的希望也不给她,他简直太过分。这是左祎的逻辑,委屈一直积压在内心,越堆越高,就像用积木一层层搭起来的高楼,委屈往上面多搭一层,这楼就微微摇摆几下,只要再加一个,多想几分,这岌岌可危的高楼就会轰然倒塌了。

  罗哲明已经穿好了鞋子,他跺了跺脚,提起行李袋,走到床边,静静地瞅了一眼左祎。左祎穿着黑色的真丝睡裙,白色的手臂裸露在红色的被面上,在清晨的阳光下,这画面十分诱人。罗哲明静静地看着她,左祎的心意慢慢变了,想着只要他走过去,拉她起床,抱她一下,亲吻一下,她就立马收拾打扮和他一起去看他老娘。无奈,罗哲明只是咧开嘴角自嘲似的笑一下,然后不吭一声地转过身出门去了。他心想,你不去难道我就去不成?娶了一个并不爱的女人,两个人谁也不理解谁,俨然两只笼子里的鸟,睡在同一张床上,成了法律上最亲密的两个人,这也太荒谬了。房门"嗒"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满室的沉寂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左祎扛不住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哗地流下来。

  罗哲明坐上了去杭州的长途大巴。他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倚着车壁坐着。阳光透过车窗玻璃从外面照进来,他不得不眯着眼睛躲避太阳的直射。对面和他同排的是一对情侣,女孩子大概晕车,车子开动之后,她就把上半身伏在男友腿上,两只脚蜷在位子上,在那里睡着了,黑色的长发垂下来,在阳光下异常的耀眼。罗哲明无意看到,自然地想起小絮,那个有着黑亮的长直发、一心一意爱他、为了他千里迢迢跑到临安来投奔他的女孩。他竟然负了她,他那么爱她,却把她推向了别人的怀抱。失去了小絮,罗哲明的一颗心就像永远缺了一块,怎么补也补不了。

  到达杭州安定医院的时候,他陪着母亲在医院的花园里晒着太阳。他母亲恢复得不错,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短头发拢在耳后,梳得整整齐齐,脸上也很干净,精神状态很好,看到他时,笑着问起他家里的情况,左祎怎么没来?罗哲明自然不想让老人知道他和她吵架的事情,只简洁地说她忙。他母亲虽然疯病发作起来很吓人,可是清明的时候却有如镜子,目光可以直接穿透人心。她看了一眼罗哲明,不紧不慢地对他说道:"婚姻是一双鞋,合不合脚自己知道。哲明,实在是过不下去,你就离婚吧。"

  罗哲明没有吭声。

  他母亲没有看他,视线望着远方,在那里慢慢说道:"我这大半辈子已经过去了,也富过穷过,钱就是这么一回事,没了它不行,多了也就那样,没必要为了它浪费一生。你爸就是太贪心,当时我劝过他,不要那么不知足,家里的钱够花就行了,可是他却一心想着不停地把生意做大做大,到后来却破了产,落得一无所有,现在人也不知在哪里,也不知道还活不活在这世上,你说他这么多年,我们又没搬家,他不可能找不着,怎么不回来见见我们?"

  他母亲说到这里,偏过头来,看向罗哲明。罗哲明皱皱眉头,他母亲对他父亲是选择性失忆,只记得他父亲的好,忘了当年他是怎么在外面有了女人抛下他们母子三人的。

  对于父亲,罗哲明只有恨,如果他敢回来,他肯定打断他的腿。因为父亲的毫无责任感,让他从小发誓就要做一个非常有责任感的男人,一个有责任的男人就应该照顾好母亲和妹妹,就应该让心爱的女孩子远离苦难和清贫,这也是他当时和小絮决然地说分手的原因。他已经躺在烂泥塘多年,犯不着把无辜的小絮拉下水。只是和她分开后,娶了毫无感情的左祎,他的心就一直空空的,空得厉害。以前,他总想着人生不能由自己安排,悲剧不容人拒绝地推到他面前来,他只能认命。一心盼望着长大,总想着长大后他就好过了,他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可现在呢,他做了人生第一个主,和小絮说分手娶了富家女左祎,人生却成了一笔更糊涂的账。罗哲明只感觉窝囊和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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