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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在迪斯尼公园,被淘气的米老鼠追着跑,何琳乐得像个孩子;在呼啸的过山车上也大呼小叫,吃热狗也会抱怨不如米饭好吃,都与正常人无异。如果这样正常时间长了,抑郁就慢慢消失了。唯一不正常的是,她不想回家,只想像小孩子去玩,特别是追着别人小推车里婴儿痴看的眼神,特别让人心焦。

  有一次在沃尔玛门口,大周末,很多家庭都开车去购物,年轻的一对,三口、四口之家,大人领孩子,或年长的老人,很少有混搭的,年老的拖着年老的,年轻的带着年轻的。何琳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指给传志看,可怜巴巴地说:“人家都不和婆婆一起住,你看老的人都是自己拿着东西进去出来,自己开车回家,人家婆媳肯定不打架。”

  传志说:“对,这边人情味淡一点,中国重伦理。”

  刚到超市门口,David就和一老头搭上了话,好像认识。那和善的老头看了看传志和何琳,不知怎么的,好像想夸中国文化吧,沟通之前,赞美一下对方的什么东西也是人之常情吧,大意是:中国社会有一样很好,人老了可以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享受天伦,不易产生孤独感。不像美国,孩子的天堂,中年人的战场,到了老年就成了墓场。美国人老了相比之下有点可怜了,有被人遗忘之嫌。

  何琳的英文四级苏醒了一下,加上姐姐的翻译,脱口而出:“我宁愿老死在孤独的墓地,只要年轻时没人打扰我!”

  7

  何琳在美国显露抑郁症迹象时,北京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是关于郁华清的,大年刚过十五,她前夫老翟带着老婆孩子从南京又回来了,还是想要回以前单位发给他的福利房,小二居,在玉泉路附近。离婚时,他作为过错方让给了郁华清,小产权,只有居住权。现在想把居住权要回来。估计在南京生活不下去了吧,否则也不会两次都讨个房屋的居住权吧。以前有钱生意顺时,这点东西可是看不到眼里的。

  老翟知道前妻的臭脾气,不敢直接讨要,采取哀兵之策,找到了郁华明和老何拉关系套近乎,说以前何琳在自己家里住时,虽然自己与华清感情不和,但对孩子不错;然后哭穷,说自己一家子过不下去了,如果大姐能搭救一把,一报还一报吧,扯平了。

  老何夫妇为人清高,仗义,一生不曾亏欠过别人,但一提到两个孩子小时候,尤其是何琳,让妹妹操这么大心就有还不完的恩情。前妹夫这么一说,两口子就坐不住了,心道既然华清一人有五套房子,拿出一套给前夫解解燃眉之急,也不算过分吧。这两口子还请了老翟一家三口一顿大餐,全是看在过去“对何琳不错”的分上,答应劝劝妹妹。但话没说死,没说一定能办成。

  幸亏没说死,郁家老二一听眼瞪似铜狮,桌子拍得叭叭响,“做他妈的春秋大梦去吧,离了好几年了现在跟我借房子,我欠他的呀?能死多远死多远,赶紧的!”

  老何说:“毕竟夫妻一场,至于吗?他怎么着也是你俩儿子的亲爹,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郁华清冷着脸,“他现在死在我面前,我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华明也劝妹妹,“我知道你对他的痛恨,本来我们也不想过问这档子事,毕竟何琳在你们那里住时你们还没离,他也算供养了何琳的,为了这个——”

  “这是他说的吧?放他妈的春秋大屁呢!姐,你没必要为这个好像欠了他的,当年都是花的我那点工资,他根本不往家里拿钱,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养,我反而还得养着他多事多到找屎吃的妈!想当年,孩子为吃一块冰糕能哭一上午,我恨不得能为了一袋盐去医院卖血……他看见我的苦了吗?他就在外面花天酒地,找年轻的女人玩!冤有头债有主,谁到哪一步都活该!你先不仁,休怪我后不义!借给他房度难关?死了这条心吧,养狼养出毛病了我!?”

  郁华明给老翟打电话,告诉他她和老何尽力了,妹妹脾气不好,太记仇——说完后,竟一块石头落了地,不是不帮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能怪他们了吧。

  老翟不死心,五十多岁的男人了,想在生意场上翻身没那么容易了,人落了势后,坐吃山空很快,那点老本哪经折腾啊。不过眼下还得养孩子啊,五六岁的女孩,花老钱了,大人可以饿一天,小孩饿一下试试?也顾不得老脸了,得从前妻众多房产中要过来一套,想想也是,以前对她太大方了,北京所有房产都给了她,她竟反过脸来一丁点儿情义也不顾他!咒怨之后,还有点佩服这前妻,竟知道把钱投在房产上增值,前后竟积累五套房了,轻松地算,资产也有三百多万了,要是自己以前不胡花八花,在南京少说也拥有几套包括别墅在内的房子了,大形势下架不住房价一个劲地噌噌地涨啊!

  打定主意,这个犹如困兽的老男人让年轻的妻子去找他前妻,孤注一掷,兴许女人与女人,问题反而好沟通。

  于是一脸菜叶色的南京妹子玉琴在一个晴朗的中午敲开了郁华清的门。郁华清正和邻居搓麻将,嘴里叼着一根中南海,手气不佳,正念叨着要捞上来,却被迫因敲门声而离开了麻将桌。

  她目光凛冽地从门缝里打量着前夫的女人,竟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姐姐——”

  嗨,郁华清想起来了,情绪从麻将桌上彻底移开,调门很高地叫着:“干吗?大过年的,跑出来吓人啊?!”伸手要关门。

  玉琴前行一步,把胳膊拦在门框内,轻声央求:“郁姐姐,你行行好,你有好几处房子,我和老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没有落脚的地方是你命不好!”郁华清倒咧嘴笑了,“世上有那么多男人,你却偏捡这个又老又没用的,睡大街你也得跟着啊!没眼力劲的,还有脸到我这里告状!”

  她索性打开门,让她进来。麻将桌上那三位长舌妇正眼巴巴地朝这边看。

  “老郁,这谁呀?”

  “讨饭的,跟着个流浪狗似的男人过不下去了,哭着闹着想租我的房子,我不租她,现在租金月月涨,要多要少都不合适。”

  玉琴被激怒了,咬牙切齿地叫:“郁华清,玉泉路那一套房本是我老公单位分的福利房,你凭什么不还给我们?”

  哦,现在麻友们知道来者何人了,赶紧打量老翟的小老婆几眼。可惜落难凤凰不如鸡,有年轻的优势,却一脸寒酸相的玉琴还真不能给老翟那个曾经风光的男人撑起脸来,尤其在玉润珠圆心宽气顺一脸强势的富姐儿郁华清面前。

  “哎哟!”老翟前妻故作姿态地看了麻友们一圈,纳闷了,“玉泉路的房子是我前夫协议给我的,不给我就不离婚。那时我还是翟东升的正牌老婆,你才是个什么东西呀!”

  麻友们也不省心,一个个猜哑谜似的,“第四者吧?”

  “鸡!”

  “鸭!”

  “鹅!”

  玉琴不甘心,“可那时你们已经分居了,我和老翟相爱!”

  “分居又不是离婚!什么相爱,分明是通奸!你一个大闺女家,两腿一叉老翟就不回家了——摸、摸!”郁华清招呼着麻友,又玩上了,“我和老翟分的是婚内财产,你这个三帮子货吃拧了还是怎的,来给我要东西?一对儿——老翟是不是又狗急跳墙了?”

  玉琴低眉顺目的,“老翟说那套房是公房,没产权,不能转卖什么的,您留着也只能居住……”

  郁华清摸一手好麻将,脾气也渐好,不温不火了,“现在啊,老翟的二儿子住着呢,你让老翟去跟他儿子要去吧。不过我劝你不要亲自去,你男人的二儿子人高马大的,又不认识你,免得当你神经病踢你一边去,挤兑都是轻的,挨了你不白挨嘛!你这身段还得留着侍候老头呢。”

  玉琴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大姐,你说一句比老翟说一万句都强啊!”

  “干吗我说啊?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把我儿子赶到大街上给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流氓和他的姘头腾房?把我想象成王母娘娘了?要去让老翟去,好歹人家是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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