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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何琳后退一步,“还说我小姨管得宽,你妈也不窄啊!你告诉你妈以后不用做我的饭,口味不同,吃不到一块去。”

  传志坚决不同意:“又不是合租房子,又不是分家,吃饭还分两拨?我是跟前一拨还是后一拨?行,我告诉妈以后盐少放,以你的标准。”

  “以后我要用洗衣机,不准说三道四!”

  “哈,我妈省也是为我们省。同意!”

  “你姐姐洗澡后她最好打扫一下卫生间,头发满地都是……”

  “还说别人,你的头发少?二楼上旮旯角里都有你的头发……”

  何琳扭头就走。传志走上前拥住,“好了宝贝,不都是小事一桩桩嘛,你看你老公我整天在外面累的,回家还得调停你们这些芝麻粒小事……好了,不生气了,我保证回家就传达!”然后又亲又抱,好歹把老婆哄着肯跟着走了。传志也有意见了:“小猪啊,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行不?别跟她吵,老人嘛,容易糊涂,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观念、做事方式都肯定不同,人老了也容易固执,不易改变,你多包容一些,有事随时与我联系,我替你出气!”

  “你妈要给我气受呢?”

  “怎么会?疼你还来不及呢!”

  “哼!”

  “好,回来后你给我受,把气撒在我身上,捶死我都行!来,宝贝小猪,你现在就预支吧!”

  两人打打闹闹回家了。

  那顿饭像没事一样,四个人围在圆桌上,安静而认真地吃。传志和大姑姐最活跃,笑呵呵的,一会儿给这个夹菜,一会儿给那个夹菜。大姑姐还说:“以后别跟咱妈一般见识,咱妈老了,迂了,跟不上形势了,也爱管闲事管惯了,在家就当家,见不得别人不节约……何琳啊,别往心里去,现在北京晚上多乱啊!”

  何琳也没理她。吃完饭——菜咸,她吃得少,没再打算洗碗,是大姑姐最后收拾的。上了二楼,床头柜的花瓶里多了一朵玫瑰,还有白色小网套箍着花苞。何琳心里涌起一丝甜蜜,传志这人不浪漫,必要时嘴巴甜点,平常是不屑给女人送花送小礼物的,是觉得玫瑰华而不实不如面包那类实心眼男人。今天竟然能带来一朵玫瑰,嘿嘿。何琳精心洗漱完毕后,喷了点香水,就在床上等他。

  又是烙饼般辗转反侧,不上来,不上来,还不上来!甚至听到楼下那娘仨说笑的声音,生气又纳闷啊,每天晚上说,到底有什么悄悄话?何琳悄悄爬起来,站在楼梯上向下张望,楼下一片昏暗,婆婆卧室的门半关着,明亮的一线灯光打在过道里的墙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声清晰地传过来,先是传志津津有味地讲述单位的事,说什么部长啦、厅长啦、局长啦、科长啦的趣闻逸事,又说这个部门工作的重要性,对全国人民都有影响,等等。

  他妈自豪地叹:“儿啊,你是不简单,什么样的中央大人物你都见到也都接触到了,好好干,好好工作,干好了将来咱也要升官!咱老王家从祖坟里就扒不出一个吃皇粮的,从俺儿这里就拐弯了,不一样了!俺记得你爷爷去世时那种冬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按老人的说法:凡是死了老的,下雪下雨都好,雪淋坟出贵人,雪淋坑出朝廷!”

  然后母子母女三人都发出爽朗的笑声,那种志得意满,那种对未来青云直上、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肯定!

  然后婆婆又说到大姑姐身上,叹气中失落啊,“你姐,唉,走错了路,这样下去将来比你娘俺的命还苦!摊了那么一个穷种和那么一个如狼似虎的喝血人家,以后日子咋过啊!儿啊,你得想想法,伸手拉一下你姐,能在北京给你姐找一个工作干着,挣够她自己花的,就好了!”然后母亲还有意无意地提及,“你上学时你姐也是出过力的。”

  何琳心道,是指老刘家磕头跪门给的二万彩礼吧。

  就听传志支吾:“干什么工作啊……不太好找吧……试试看吧。”

  大姑姐很兴奋,“你单位下面的部门要人不?很一般的工作我都能干,有腿有脚的,愿意出力!”

  婆婆也帮腔:“对啊,你们姐弟要在一个系统里,还能互相照应、互相帮助!”

  大姑姐感叹:“要是我也有个挣钱的工作,就能把俺小虎子接过来了,让他在北京受教育。”

  她母亲冷嗖嗖哼了一声,“你自己还吃了这顿找不到下顿呢,就替人家养儿子了?受得轻!”

  但传志哑巴了,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想在老公的部门工作,连何琳都笑了,老公在他部门算是最底层最一般的工作了,而且还没过一年试用期!做什么梦呢?

  后来何琳去厨房冰箱里拿牛奶,路过婆婆门口,似无意地向里面瞄了一眼,那情景让她大脑瞬间短路了,也震撼了一下:婆婆大人包裹在被单里倚着墙,脸上散发着温馨慈爱的微笑,面颊上甚至有一种圣洁的光芒;大姑姐坐在旁边椅子上瞄着一张报纸上的什么;而传志,她的丈夫,就半歪在婆婆床上,右手托腮,像一个婴儿般,微笑着,仰望着他的母亲,就像仰望一尊偶像,一个女神,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幸福感……

  何琳回到床上就哭了,觉得自己连他妈的脚趾头都不如。

  3

  第二天是周末,传志大休。何琳本想睡个懒觉,和老公交流交流,但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吵得人神经难安。传志披着衣服就跑下去了,让下面小声点,结果婆婆的声音更洪亮:“太阳都晒焦屁股沟了,老睡啥意思?儿啊,你快点起来领俺出去逛逛吧,七八天不出门俺也闷啊!”

  传志一想,老娘在这里还真是受委屈,除了做饭给大家吃,连出门都不敢啊!于是又跑上楼,亲热地问何琳:“你跟我们一块也出去吧?”

  你,我们,这种也许不是故意的划分让何琳心里不爽,本来就不想与婆婆同行,便冷冷地说:“你去吧,我自己睡觉!”转过身去。

  “哎呀,宝贝小猪,你真不去呀?那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啊,可以睡懒觉,睡到中午,正好没人吵你了。”意犹未尽,又在老婆屁股上又按又捏。

  何琳也不理会,已明白过味来了,本不想带她去,甜言蜜语只是个补偿,就像那朵玫瑰花。

  传志吹着口哨,穿上衣服,与妻子来一个狠狠的长吻,讨好的味道很明显,然后动静很响地下楼了。

  何琳听到他们在楼下客厅里吃早餐,听到他亲昵的说话声,听到一个很响的饱嗝声,听到叮叮当当的盆碗声,听到开门声。她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口向外望,穿着花花公子休闲装,戴着江施丹顿,挎着boss包神采奕奕的老公,一左一右领着他的母亲和姐姐兴高采烈地正向外走。初夏早晨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他们笑逐颜开的脸,有一忽儿仨人竟拉起了手,亲昵而彼此欣赏地互相拍拍,说说笑笑亲密无间地站在大街上,等出租。

  何琳的心就那么疼了一下,想起了小雅的话:他们才是一家人,媳妇都是外人。

  回到床上,难受啊,忽然发现床头柜中间那个抽屉有异样,马上拉开,没错,现金被动过了!他拿了她的钱!而且传志的工资卡不见了。将现金数了数,奇怪,总共三万一千多的现金,才花了三个月竟花去了近两万了,怎么数都还剩下八千多,虽然自己花钱没节制,无非都是生活费,做个头发,去超市买些日用品,虽没数,也不至于花掉这么多啊!又没添任何大件。

  出于报复和平衡心理,何琳马上穿上衣服,找银行存钱去了。肯定是传志拿的,拿多少不清楚,但以后别想花钱这么方便了!只留了三百现金放原地,供调度。

  然后跑到厨房看有什么吃的,行,又炸上馒头片了,焦黄的两面,酥脆的口感,亮晶晶的小盐粒,还有昨晚剩的炖牛肉,干巴巴糊在盘子里,被人剩两顿了,看上去有些恶心。二话没说又上楼了,等着看韩剧。

  傍晚,老公一家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一看就是在附近超市采购了。王传志很少有这样的魄力,一般生活用品都是何琳大包小包地提回来。

  看到厨房残盘冷灶,传志有些吃惊,上了二楼,见何琳给他个后背玩电脑,什么也没说,换了衣服就下来了。王老太太在厨房里洗盘子洗碗,大姑姐边往冰箱里边塞东西边纳罕:“咋这么懒的人啊?吃过了连家什也不知道收拾,还得让咱娘侍候。”

  传志木在一旁摘菜,然后抬脚到客厅里转了一圈。

  “娶个懒媳妇,动不动还甩个脸,怎么治呀!”老太太从心里难过,“你兄弟上班也不容易,还要管她吃喝拉撒,娶这样的女人中啥用?当祖宗供着?”然后喊儿子进厨房,语重心长,“儿啊,你得让何琳出去找工作,不能长久地养着她,毛病都是惯出来的!要想好吃懒做让她回她娘家好吃懒做去!俺这累一天了,腰酸腿疼,还要做给她吃!”

  传志愣愣地看着母亲,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是男人,一家之主,你得当家!”姐姐提醒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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