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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他上一天班了,累得很。你一整天生在广场上屁事没干,晚上让你提桶水还累着了?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不干完不能睡觉。”

  母亲一直这样雷厉风行,有啥说啥,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借指暗喻,对已长大成人的儿女还像小孩子一样,充满了粗糙、无言的爱。

  看着母亲在灯光下劳碌的身影,在过道另一端的王传志百感交集,近六十岁的老人啊,虽说不同的家庭演绎不同的人生,但父母对孩子的爱却是相同的,都是百分之百。

  “回去吧,改天我找人清洗。”

  “找人得花钱,自己能洗为啥犯懒不洗?”

  “你们准备洗到什么时候?”

  “别管俺们,洗累为止。你明天还要上班,回去吧,工作一天有一天的钱,少一天得扣工资,现在挣点钱难着呢。儿啊,你可要好好工作啊,咱得挣钱!”

  都快十一点了,传志留给哥哥五百块钱,附近有个小旅馆。他自己不得不先离开了。

  第二天,正常上班,劳劳碌碌一上午,中午吃饭时间,传志才忽然想起来,忙打了车奔到小楼前。推开厚重的防盗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房子里的地板被抹得纤尘不染,透出粉嫩嫩的浅绿色,如外面树上的小嫩芽,光洁如新,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明亮地定格出碎石子的细花纹。整个客厅、走道,一点杂物都不见了,旧桌椅被擦得干干净净,归置得井井有条,墙壁上偶尔的蛛网也扫掉了,厨房、卫生间,那多年的尘垢……旧屋换新颜了一般。

  传志跑到二楼,木地板给擦得一尘不染,和一楼一样,各个拐角都有抹擦的痕迹,连楼梯扶手下面的铁艺栏杆也干干净净的。

  传志跑下楼,挨个屋推门看,终于在最里面有床的那间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老太太坐在床头倚着墙睡着了,大哥蜷着腿横卧在另一头,轻鼾阵阵;床下摆着吃空的白色泡沫餐盒,路边五块钱那种……王传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七尺男儿啊!娘俩昨晚一夜未睡,把整个楼给拾掇利索了。传志轻轻地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来,大脑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儿啊,你回来了?”老太太睁开眼睛,“吃了吧?”

  传志哽咽着点点头,“咋都把活干完了?”

  “有钱出钱,没钱出把力的事。干点活不当啥,现在还干得动,只要何琳家不嫌弃咱们就算烧高香了。”

  儿子忽然发现母亲左额角上一块青紫,“伤着了?”

  “在茅房,地上洗衣粉沫滑,没拿好劲,磕了。唉,年纪大了,没啥用了,干点活腰也见疼。要是早十年,这点活算什么呀,满把抓!”

  “咦——咦——”旁边传祥伸着懒腰,喊了声,“大拇脚趾头疼!”

  传志看到大哥大拇脚趾上缠着破破烂烂一块布,“又怎么了?”

  “该!他贱!好好的非去踢台阶,累得轻!”

  传志嘿嘿笑着看弟弟,“都是为了你啊!”

  传志说不出的愧疚啊,到底是自家人啊,没啥计较。

  “怎么不回酒店?”

  “俺以为那酒店的领导与何琳的爹有交情就免费了,原来还要钱呢!来一趟增加人家负担,那么贵,硌得慌,哪睡得着!”老太太对着早春的阳光清了清嗓子,“别光顾说话了,你快去上班吧,别耽误了工作,领导一扭头找不着你了……工作要紧!”

  “你们怎么办?”

  “俺们今天回家,这边安顿好了,没啥事了。你再给点钱,让花钱的小车带俺们去火车站,累了,走不动了,也坐坐小车享受一回吧。”

  大儿子笑,“昨晚没享受啊?”

  “昨晚光害怕要花多少钱了,没顾上。”然后指挥大儿子,“别躺着了,洗洗,扛包走,到火车上再睡,眯一晚上就到家了。”

  传志一溜小跑到附近超市的ATM机上取了一千块钱,又买了创可贴和一些果脯,跑了回来。

  “这就是北京的特产啊!”老太太对果脯青眼相加,“人家都知道俺到北京来看儿子了,提回去让他们都尝尝,尝尝北京这晒干的水果!”

  当天下午老太太和大儿子在北京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空坐了几个小时,晚上乘火车离开了,硬座。

  9.

  郁华清给王传志打了两个电话他都借口没来,火大啊!觉得这小子是出笼的虎仔,胆子越来越大了。于是私下问何琳:“为什么他家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不摆酒宴,让我们摆?”

  何琳支吾:“他家,确实穷,拿不出钱来吧。”

  “我觉得……他家一定以为我们硬赖上他家儿子了,摆不摆随你们的便,反正我们就这样了,你们爱嫁不嫁!”

  何琳撅起了嘴巴,感觉受到了冒犯,“凭什么啊?”

  “对啊,他们凭什么啊?”小姨看着天真的外甥女,提醒,“以农村人的封建思想,他妈是否知道你们同居过了,不嫁也得嫁了,没必要高看我们了?”

  何琳一下子羞红了脸,顾左右而言其他。

  经验丰富身经百战的郁华清算明白了,不由埋怨,“是去他家那次吧?我早告诉你要锁上门,你偏当耳旁风!上了岁数的人对婚前同居很忌讳的,认为女孩子一这样就不值钱了,鱼都上钩了,还用浪费鱼饵么?而且以后恐怕还在心里看轻……”

  何琳继续红着脸,呆了一会,有点不耐烦,“隔十万八千里,将来又不同他们住,他们凭什么看轻我?”

  “就凭你是他们的儿媳妇!与他们的儿子结婚!什么也不懂!”小姨急脾气又上来了,“一个姑娘家,矜持一点,端着点,目不斜视,姿态高高,谁家敢小视?态度不好咱扭身就走,还不吃他那一套!现在还能扭身轻易走吗?人家就吃准咱不能轻易走,所以一分钱不出,让咱们倒贴!咱不贴行吗?这不是哑巴吃黄连,暗亏,亏在暗处啊!你爹妈也是狗屁不懂的人,人家扔来一个热屎棍就接着,不知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他家说没钱就这样舌头一打转轻易过了?没钱有没钱的说法!他家又怎么说的?嫁闺女嫁得窝囊啊!”

  事情一上升到这个高度,何琳快气哭了,马上给传志打电话质问:“你家是不是看不上我啊?”

  传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我妈说能把你娶进门是我们王家烧了高香,祖坟里长了青蒿!”

  一句话把何琳说没了火气,也不好意思再提摆酒钱了。

  钱,房子,这种物质怎么能跟神圣、纯洁的爱情相比!一个伟大的作家说过:染了铜臭的爱情,就变庸俗了。

  王传志对何琳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姨又怕又怯,什么事儿一到她嘴里就能说得让你大汗淋漓,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她。晚上电话是老何打来的,再也逃不过了,才硬着头皮赴鸿门宴。

  除了何冲一家人都到了。郁华清看到王传志进门就嚷:“这两天你们公司这么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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