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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她慢条斯理地一笑,右手的手指指着左手高高举起来的棉花糖,她说:“买给玲玲。她喜欢这个。她最近不高兴。”原来外婆一个人游荡了这么久,却一点没有惊慌和害怕,然后她找到了想送给妈妈的礼物,准确地说,送给童年时代的妈妈。

  “外婆,我带你去找你的玲玲,好吗?”我递给小贩两个硬币,又买了一个棉花糖,放在外婆的右手里,“一个是你送给玲玲的,另一个是我送给你的。”

  喜悦让她皱纹遍布的脸庞变得更红润,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冻红的。把两个棉花糖一左一右地举在脸的两边,乍一看还以为给自己选择了一对硕大无比的耳套。她说:“谢谢你啊,小姑娘。”好吧,她果然还是不认识我。

  迦南对外婆说:“外婆,天气冷,您还是把手放回兜里去吧。把您的棉花糖交给我,放心,我就是替您保管着,等会儿就还给您。”

  外婆友善地看了他一眼,像传递炸弹那样小心翼翼地移交棉花糖的时候,很开心地道了谢。然后外婆很捧场地对我说:“他很好。他是你的男朋友么?”

  我和迦南对看了一眼。然后我郑重地跟外婆说:“是的。”

  只有在这样的外婆面前,我们才是无辜的。

  Chapter 18 苏远智

  第一眼看到他,我只是在想:真奇怪,他明明是陈医生的家人,我本来应该觉得无法面对他。可是他对我笑了—也许我记忆有误,也许他并没有真的对我笑过,可是他那种永远可以嘲讽任何事的神情却奇迹般地让我觉得,发生过的事情,也许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然知道这不过是种错觉,可是我却因着这错觉,又真切地呼吸到了轻松的空气。

  后来,他就吻了我。那不全是他的错,是我允许了。我觉得我活在一个荒原上面,我能和别人一样看见远处的夕阳,这便已经是神赐给我的最珍贵的“平等”。剩下的对错,我允许自己不去追问了。我不知道是我远离了所有人,还是所有人都离弃了我。有的时候,不,是很多时候,我都有种感觉,我的人生其实只剩下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哥哥远行之前,把一把铁锨交到我手里,我得用一生的时间等着他,一边等,一边在这片荒原上面挖出来一个浅浅的墓穴——等哥哥终于回来了,他就能躺在里面。

  但是现在我遇见迦南。跟他在一起,做的每件事自然都是坏事。可是,遇见他,就是再好也没有的。当然了,“认为遇见他是件非常好的好事”本身就很坏。那就坏吧,我已经尽力了。

  我心惊胆战地又一次打开了邮箱,我记不清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几回。邮箱里还是波澜不惊的。收件箱里唯一一封未读邮件是广告。苏远智依!旧没有回复我两天前发给他的那封信,我说,我们分开吧。可是这两天,我也没有接到他任何一个电话或短信,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把这个当成是他的默认。我也不知道,他若真的就此无声无息地默认了,我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姐姐进我房间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敲门。她走到我身边来的时候,我刚刚把邮箱的页面关掉。我想她应该是来不及看到,我正在“复习”写给苏远智的那封最后的信。“小妮子,”姐姐习惯性地在我脖颈上轻轻捏一把,“江薏跟我说,她把你写的那个故事拿给一个出版人看了。那家出版社原本就是主要做些给小孩子看的儿童书—别把眼睛瞪那么大你又不是听不懂中文。她本来不让我现在告诉你,想等有了好消息再说,可是……”她笑笑,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到我旁边,“你也知道,我可憋不住。就算是最后出不了书,我觉得这已经是很好的消息了。没看出来呢——”她略微眯起眼睛,柔声说,“我们家小兔子还能当作家。”

  “别乱讲啦。”我承认,突如其来的开心让我有点羞涩,“肯定不可能变成书的。像我这种作文都写不好的人——以前在小叔那里从来都拿不到高分的,我写的东西变成书,会不会太没天理了啊?”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好事情,你得把那个故事写完。”姐姐一只手支撑着脑袋。一把卷发在她脸上斜斜地拂过来,“家里总得发生一点好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再合适也没有了。”

  “我宁愿现在我身上发生点坏事,这样,好运气就全给哥哥。”

  “啊——呸。”她不由分说地啤我,“你以为自己是谁?你说好运气给谁,就给谁啊?不过兔子,要是你真的遇上了坏事,或者说,你认为是坏事的事情,你得告诉我。”

  “没有啦。”我盯着她放在台灯下面的手。她应该是很久都没去做指甲了,指甲油都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小拇指上还是鲜艳的大红色。

  “得了吧。”她冷笑,“你当我傻么?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不过今天,三婶说过些日子要去普云寺烧香。你和我们一起去吧。上柱香,你心里的事儿,菩萨都知道的。”

  “妈妈为什么要去烧香啊?”

  “真笨。为了西决呗。西决的新律师好不容易敲定了,也快开庭了—其实三婶比谁都担心西决,她就是不想跟大家一起担心。这种时候,除了神佛,还能求谁呢?不过啊,”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正襟危坐”起来,“那个新的律师说了,这个案子的社会舆论对判决应该也是有点用处的,你看,我和江薏没有白辛苦。”

  “等你有空的时候,跟我一起去看看陈医生,好不好?”我期待地看着她,“其实他现在脑子是清楚的,就是不能讲话,你要是去看他,他会记得的。”

  “南音,你为什么总是向着他们?”姐姐无奈地看着我。

  “我跟苏远智完蛋了。”我决定把话题转移到能令她兴奋的地方去,“我答应他爸爸,跟他分手,他帮哥哥找到了现在这个律师。”

  没想到她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她深呼吸了一下,说:“早就觉得不对劲,你们俩自从我们家事情出了以后,联系得越来越少了,你看你自己,过去恨不能让电话长在你脸上。”

  “他家里想让他去英国,可是他从来都不肯认真跟我聊这件事。”我认为我用了最简短的句子,做到了概括我和苏远智之间的现状。

  “那你呢南音?你现在是不是有别人?”她轻松地说出来这句。

  “乱讲什么呀。”我不动声色地忍着后背上滚过来的一阵寒冷,我知道它们会过去,“我最近整天都待在家里,哪有机会认识什么人嘛。”

  姐姐意味深长地笑:“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也不记得具体是从哪天开始的了,有一次,在饭桌上,我看着你给一个人发短信——你盯着手机的那种眼神,一看就是造孽的眼神,所以我知道了,那个收短信的人肯定不是苏远智。”

  “造孽……”我轻轻重复了一遍,为什么姐姐永远都这么准确呢?

  “我知道人造孽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我见多了。”如得音很像个小女孩,“你就告诉我嘛。这些日子人心里真是憋屈,我也想听听八卦开心一下。放心啦,我又不会谴责你做了对不起苏远智的事情,我又不是他姐姐。我只是想要你高兴,兔子。”她几乎要被自己感动了。

  我看着她的脸,模糊地想其实她是最不合适的听众,但是当决定作出的时候,整个人都如释重负,我说:“是陈迦南。就是,陈医生的弟弟……”

  “天哪。”温暖的光晕下面,她精致的手捏紧了拳头,“郑南音,你他妈还真是大爱无疆。”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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