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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三个丘八种大树

  萨写文章,又是在工作的间歇来写,不免断断续续,于是就有朋友形象地开玩笑称之为“挖坑”。挖坑不是好现象,影响市容呢,挖了不填派出所也会来找。不过认真追究起来,挖坑也可以变废为宝,——有了坑,就可以种树嘛。

  这是开玩笑了,古往今来,砍树的多,种树的少,特别是兵火之灾更是无情,生生把个八宝地,变成黄土高坡白鹿原。植树造林的确是功德事情。

  不过,种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是所托非人很容易没准儿。比如我认识的一位恩赫大叔,原来是某省林业厅的处长,有一年看完年终报表实在忍不住,找到厅长说——这个数儿稍微有点儿离谱吧?厅长问:你怎么知道离谱?恩赫大叔说:要照这个面积算,咱们这林业厅的房顶上都是树了。

  厅长不喜,恩赫大叔被发配日本。

  所以,咱要种树,可不能托付给这位厅长一类的人物。要托,我就托给三个丘八,相信他们都会好好照料我的坑。

  丘八就是兵,难道大兵还管种树?不可思议。

  然也,我们可以一个一个地看啊。

  第一位,是个文化丘八,满族人,名叫多凌。多凌,善巧思,曾做水磨开发原始工业。其生卒年已不可考,任过满清新疆驻军副将,巴里坤协统(按照推算应该是旅长,实际他手下可能没有那样多的军队),民国时巴里坤改为镇西县,他继续治理此地,担任镇协(表面上看官职不小,副师长呢),镇西统领。这个多凌看来是个有抱负的将领,很追思前辈保家卫国的事迹,曾立碑纪念本地守军面对阿古柏军队进攻,殊死守城的壮举。不过他没有多少机会施展这种抱负,因为他任职此地的时候,正是清朝灭亡之际,风云剧变,据弹丸小城,想有所作为也不大可能,事实上从经历看他也是顺天应人而已。

  多凌更令人怀念的是他对自然的爱护保护之情。在他的辖区有两块碑,都是他树立在林区的,记录了如下碑文:

  第一块,在黑沟入口地,曰:蒲海瑶岛,山高水长。西河松景,泉源保障。鹿乃仁兽,不可残伤。

  第二块,在冰沟入口,曰:水泉山景,禁止打牲。

  看来,多凌不但提倡保护野生动植物,而且很理解水土保护的原理(西河松景,泉源保障)。难得的是碑立于1918年,此时满人多凌已经是亡国亡家之人,前途如何根本不可知,依然有如此宏愿,这种树的事,托付给他,自然是合适的人选了。

  直到今天,巴里坤的森林面积,还是耕地的十倍。

  第二个可以托付的丘八,有点儿文气,就是时时自称“老亮”的左宗棠。

  左宗棠本是文人,但有收复新疆之功,时任督办新疆军务,既然是将军,也可称做是个大丘八了。左宗棠可以托付种树,是因为他有经验,从甘肃到新疆,都有“左公柳”的影子。

  1872、1880年左宗棠两次出塞,打败阿古柏军,收复新疆,带去了五万湖南湘勇,就地扎根,生下了无数混血儿,留下了“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的咏叹——因达坂城为南北疆天山通道要冲,军事重地,多有驻军,自然也就多漂亮的混血儿了。今天,随着血缘的重新融合,当年的美女已经不多见了,而左公柳依然。

  所谓左公柳,就是左宗棠植树造林,从新疆到甘肃栽种的绿色走廊。史称:“在收复边陲城市的同时,左宗棠看到从西安至乌鲁木齐三千余里,特别是从河西走廊到新疆,沿途一片荒凉景象,于是便提出了修建绿色长廊的建议。打完仗尚未班师回朝,左宗棠即组织人员制定了全程施工方案,并确定以杨柳为主,广种树木。在左宗棠的率先示范和带动下,经过军民一年多的共同奋斗,终于实现了这一宏伟目标,从西安到甘肃,经河西走廊共栽植杨柳一千五百多公里。”

  其实,左宗棠不仅种柳树,他还曾派人从浙江采购了将近百万株桑苗,分发给甘肃全省农民栽种,从此之后兰州有了大叶桑树。

  不过我看中老左是种树的人才,更是因为他能护得住这些树。

  左宗棠种树,当地人并不十分理解,损伤树苗的事时有发生,而此地少数民族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好大力责罚。怎样保护树苗呢?左公自有办法,在他的驻地酒泉,老头子出门闲逛,一眼看到有头驴在啃咬新栽柳树的树皮,于是“老亮”灵机一动,呼唤从人一起上前,将活驴拿下,一刀斩首,写了告示悬首鼓楼——这就是啃树皮的下场。

  一下子吓住了老百姓,大伙儿纷纷传说,驴子啃几口树皮就要砍头,要是偷偷伐树,只怕人命也难保,于是风气大为收敛。

  就凭这一手,我就看好老左是个好种树的。

  补充一句,老左斩驴头之后,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一段酒泉附近犯罪率骤降,几乎可以夜不闭户——原来老左有军令,抓住马贼之流一律斩首挂鼓楼。河西的刀客们倒是不怕死,但死了还要把脑袋和驴头挂在一起,就太过分了!所以,驴头挂着的时候,弟兄们都很自觉地不作案了。

  不过,个人还是更喜欢第三位丘八。

  那就是冯玉祥,这位老哥驻防徐州的时候,大力植树,然后发出如下告示——“老冯驻徐州,大树绿油油,谁砍我的树,我砍他的头!”

  还用多说别的吗?

  壮哉老冯!

  “丘八书生”大楼处长二三事

  日前得到消息,大楼去世了,一直想给他写点儿什么。

  大楼处长,是我的老上级也是家中的老朋友,此君本是八路军冀热辽军区最年轻的团长,军中呼为猛将。读书之后从军,从军之后从政,从政之后写书——不是回忆录而是技术专著,娶妻为陆军大尉,生子皆操枪为业,刚正不阿,为总理拍案于“文革”,足智多谋,做大媒硬上弓酬首长,一生皆是传奇。

  且记大楼生前几件小事,怀念这位段苏权将军口中的“丘八书生”。

  大楼的憋闷事

  大楼高兴了爱喝两口,喝完了有时候管不住自己和老婆干仗,情急中喝道:老子当兵的时候你还……大楼太太也是女中豪杰,一口闷回去——你什么你,你当兵早可是土八路。

  大楼顿时没话。

  大楼太太是1955年授衔的陆军大尉,大楼转地方工作早,没机会肩膀上扛杠杠,一直是心中最憋闷的事情,老婆是“正规军”,自己是“土八路”,这差距没法弥补。

  恢复军衔制的时候,听说大楼给老上级打过电话,看看有没有机会补一个什么名誉,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回来又喝多了,不过这次没敢和老婆干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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