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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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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长耍了我,我一点都不记恨他,我觉得他这种直截了当不藏不掖的行事作风,都很像我过去在战斗部队的那些首长,这种工作方式对我而言,要比机关那些吞吞吐吐的所谓领导干部好接受多了。 我被安排在办公室工作,监狱长跟我谈话时是这样说的:“让你这么周正的一个大姑娘进去当狱警可白瞎了,那他妈还不全便宜那帮老犯儿了!” 我听得哭笑不得,后来发现这老头说话就这样,为了体现人权都改称罪犯为服刑人员多少年了,他就是不改这个口。你可以说他是没水平,也可以说他是不拘小节。第二监狱这么多年安全运转无越狱,却从未得过省部级先进,一是和地处偏僻县郊有关,二也是与这位监狱长耿直的性格有关。 这里的狱警们都很尊重他三十几年的从警资历,但也会毫不顾忌地当面取笑他。我来没多久就知道了他的一些趣闻逸事,比如说他因为不擅酒,所以从来不主动和上级局机关领导联系,去开个会一提喝酒就躲出好远,有次开总结表彰会,他本来去晚了,散会又绕道走,最后被局长追上求他,说老胡老胡你别躲,过节了好容易见着了我给你送份礼成不?原来那年只要是监狱安全运行十年的全都有座奖杯。 他乐滋滋地捧了奖杯回来,大家就笑他说全省十几座监狱估计得90%有奖,你美什么?又埋怨他如果会给领导们逢年过节送点礼,也许狱警的住宅楼早就起来了。现在那楼盖了一半,就因为没了资金孤零零地在后山搁着,成了烂尾工程,让第二监狱成家的干警在老婆孩子面前,很是抬不起头来。 这儿的经费紧张,我刚来就领教了,我住院的医药费一直没报,连军残证一起拿到监狱财务那里,却被告知因为福利费用紧张,每月医药费最多只能报销500元。我算算得连报10个月才完事儿,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通勤只跑了两天就改住宿了,一是离家实在太远,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有点折腾不起;二是监狱有单身宿舍,吃饭也有食堂,食宿还方便。从此只在大礼拜回家团聚,其余五天就让妈妈守望第二监狱了。办公室的两位大姐很照顾我,经常热情地请我去家里吃饭,在监狱后面也有几排干警的住房,只不过都是平房。我拒绝了她们的好意,因为我和不熟的人很难这么快地亲近起来。两位大姐都是这儿的警嫂,夫妻全扎根在这山沟监狱里了,我亲眼看见他们生活的清贫,孩子入学只能在当地的县城的中小学,再远一点不光学费负担是问题,接送也是个大事儿。 我所在的办公室除了主任就是我们仨女同志,主任很年轻,刚刚提拔敬业非常,天天头不抬眼不睁地起草各种材料,印象中老是躲在一台破旧的电脑后,每完成一稿就交由一台老式打印机吱吱嘎嘎地吐出来,那些报告和决定都由一位大姐校对,另一位大姐盖章发出。我一开始分配时听见到办公室工作还曾心有余悸,生怕和省局办公室有什么对口联系,但时间一长我就发现对上联系的只是监狱领导,各个部室都很封闭,只负责对内的各项服务工作。 我从两位大姐手中接下好几摊杂活儿,好在都不是脑力活,我就格外勤勉地工作,下定决心再不让领导和同事说出半个不字来。 32 这段时间是我转业后,身心最舒畅的时光,我庆幸我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单位,找到了容易相处的领导和同事。干警们在荒山僻野的监狱里呆久了,包括领导在内虽然都难免说话粗鲁,把发牢骚骂娘当家常便饭,但他们大都有着强烈的正义感和纯朴的同情心,真心诚意地帮助一批又一批服刑人员,完成改造走向新生。 因为未婚,我开始受到大龄单身干警的注意,我猜其中一个原因是这座监狱好容易来个没结婚的女警,俗话说当兵三年老母猪变貂蝉,他们可能早就盯上我了,再一个就是通过那次大练兵认识我的。那是我到监狱一个月的时候,第二监狱春季大练兵开始了。这是全省监狱管理系统近年来的统一部署,要求监狱警察每年分春秋两季,进行提高身体素质的大练兵活动,类似中小学生春秋季的运动会,比赛项目却全是警察训练科目。 大练兵的范围是指一线的监狱干警和武警,没我们机关女同志的份儿,我只负责计分清场和搬运道具工作。那天第一项比赛就是射击,把大家全拉到后山沟里设靶端枪,我眼睁睁看着监狱干警和武警们一组组上场,管教玩五四武警练微冲,不管枪法好懒都只管敞开了打个够,惊得那鸟都找不着家,一群群地在山腰乱飞。我一边看得眼睛冒火,手痒难耐,上次在京城北方射击场跟着高煜过了把瘾,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我对武器的深厚感情,是六年特警生涯日夜与枪生死相依培养出来的,说起来常人都很难理解。 在监狱像我这样在科室工作的女同志,平时不遇上正式场合连警服都不用穿,更别提配枪了。我那时初来乍到一个月和谁都不熟,也不好意思说借支枪上场去玩玩,口水流下来也只能自己咽了。加上赛事安排得很紧凑,个把小时固定靶比赛就结束了,我们这些工作人员都上场去收拾撒了一地的靶纸,不知怎么就叫监狱长在主持台上看见了,一拍大腿说对了这还一特警呢,来,小施你给我们比划比划,看看你有没有真本事。 我一点没客气,看看场上二十五米处还竖着几个空白胸靶,就近从一个武警小战士手中拎过一只微冲,三下两下上了弹,瞄都没太瞄就是几组点射出手,当场震晕一大片。然后,监狱长和政委都饶有兴趣地问我还有什么绝活,又叮嘱我可千万不要伤了腿,众目睽睽下我也有了表现欲,就徒手劈了两只青砖,赢得掌声阵阵…… 这里的警务人员几乎一半是单身,刨除服兵役的武警战士、比我年龄小的未婚干警,剩下的少说也还得有十多位。这次练兵后,两位警嫂吴姐和张姐分别得令,迅速摸清我的家庭和个人情况,开始三天两头介绍对象,不是一区的张管教,就是二区的王指导,管教学的老师、后勤的干事…… 她们的丈夫在不同的管区,有时候俩人回家得了授意,一上班竟然会同时开口,还你谦我让地一人说一个也不打架,一周下来能提上四五个,到后来把她们自己都弄累了,就算计着合伙教育我说小施你这丫头不要光闷头傻笑不表态,你岁数也不小了,是不是一路过来都挑花眼了,干脆把咱们这儿单身汉履历表全挑出来,你自己慢慢看,看谁符合你的条件。我当时就笑,想这会儿妈妈在场就好了,虽然也不一定就希望我嫁个狱警,但至少心情上有个安慰,这自家姑娘还不是没人要的。 我的心很定,别说我现在还不想处朋友,即便是处,也不会再去找同一个单位的了。我嘴上不承认,实际上秦宇给我的打击还是很大的,我越来越清楚地看清了自己的弱点,恐惧感也就越来越大,我告诫自己可不能再轻易答应这种事情了,免得害人害己。 来到这个满眼警服的工作环境,几乎是必然地,我要想起林知兵教官。我晚上总是听着CD才能入睡,清晨做梦就是和他并肩奔跑在树林里、操场上,跑得心情愉悦忘乎所以,春天本来就让人犯困,我好长一段时间里清晨都要懒一会儿床,因为一醒过来就找不着他的踪影,人就变得恍恍惚惚患得患失,一时半会儿都不愿意回过神来。 监狱有两样人对我而言还是陌生的,就是罪犯和一线的狱警。 接触犯人的机会倒是有,因为服刑人员入狱,按惯例都要把材料送交给我们,然后安排他们的入狱首次讯问;一月一次的探视时间,都会见到他们中的幸运者,同家属一起在警察食堂团聚就餐;另外就是释放、保外就医的人员,会进到楼里来办手续…… 反正你在这种地方工作,如果想见几乎是天天能见到,但都是表现好的服刑人员。 我见到的第一个犯人是报到那天在警察食堂吃中饭,一个穿了紫蓝条囚服的犯人笑嘻嘻地在窗口内负责验收饭票,我在后面观察了半天,发现管教和工作人员都很自然地把饭票交给他然后打饭,我后来知道除了狱警食堂,这儿的服务社、犯人食堂、工厂、学校、图书馆里,都有这种表现好积分高的轻刑犯人参与管理工作,他们为了减刑争取积分拼命工作,这也是大墙内改造犯人的方法途径之一。 有回我来了例假,去服务社买卫生巾,正巧负责那儿工作的老大姐——胡监狱长的家属不在,我隔了柜台都看见“七度空间”的蓝色包装了,但面对几名服刑人员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心急火燎等了一会儿犹豫着转身欲走,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服刑人员叫住了我,低了头拿了一包说五元钱,我压抑着心中的惊讶付了钱,尽量自然地问他怎么知道我要买这个,他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过来人,上个月你刚来时,就是这个时候来买的这个,快拿走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都红了,一直也没敢抬眼看我。我心中非常感慨,他们触犯了刑律被关在大墙内,除了一月一次定期探视的家属,再就是机关和服务社几个屈指可数的女警和警属,大概再难见到别的异性,各种各样的心理压抑,让他们把敏感发挥到了极致。尽管如此,我明白我天天在办公室里呆着,和真正的监狱还隔了一层大墙,服刑人员的真正面目,我还没有更多的机会亲身得见。 我第一次“亲密接触”一线的管教是在大练兵后的一个早上。那天早操结束后,有几个着装的狱警一路雄赳赳气昂昂跟着上了二楼,你推我搡地笑着进了办公室,正好我们主任不在,吴大姐看到全是自己丈夫所在一分区的干警,就问他们一大早不上分区巡视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他们理直气壮地说:“没事不能来呀,咱们田队奉命到新疆执行押解任务,带了一车犯人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们得时不时地帮他看着点嫂子!” “告诉你吴大姐,虽然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但也不许红杏出墙啊,有什么想法就来趟一监区,我们这儿刚来个杀潘金莲的武二,可以给你来个现身说法!” 吴大姐就笑骂:“这帮小王八犊子狗嘴不吐象牙,大清早拿你大嫂找乐子!有屁快放,没屁就滚!” 这时一个长得很膀的干警龙行虎步地来到我办公桌前,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来,上下打量着我,嘴上说:“我们不找你,我们找这位小施同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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