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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尽管我的语调并不生硬,老六却丧气地收回了目光,失望的情绪一下又笼罩了面容,几次欲说又咽了回去,沉默了大半天,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对我说:

  “我会让你改变看法的,再见!”

  老六转身欲走,我知道他的自尊又受到了伤害,忙拦住道:

  “你真的爱我吗?”我的脸不自觉地羞红了。

  “我不是演员。”他的回答却很生硬。

  “连肉体也不想得到的男人,会是爱吗?”我故意说着挑逗他的话,目的是不想让他走,至少我不想让他生气地离去。

  “你错了,我认为你依然很纯洁,你的行为只是你无奈的一种结果,灵魂的纯净才是最宝贵的品质。”他很严肃,他说的话我完全明白。

  “我要你今晚留下来的话……”我在试探他。

  “不可能,回答你的还是不变的老话。在你答应嫁给我以后,让所有的朋友为我举杯祝贺时,我会……”

  染病

  我随大夫进了检查室,我仰躺在一个近似于架子床样的东西上。

  十多分钟后,我出了检查室。

  “是淋症,一种性传播疾病。”大夫说。

  我吃了一惊,忙问:

  “是性病,是不是人们说的花柳病?”

  “是不良性交传播的疾病。”大夫又重复了一句。我紧张了,“刷”的出了身虚汗,姓栗的影子闪上了脑际,是他,一定是他传染给我的,姓栗的那副模样,姓栗的被老六逼着跪在地上时的可怜相,都涌现在我眼前。我怕了,肯定是他传染给我的。段小凤也是他害的,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凤。

  段小凤和我有近似的经历,父母离婚后使她失去了教养的条件,是年迈的奶奶拉扯大的。小凤从小没有上学条件,也不是个好学的孩子,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给有钱人家当保姆。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却被她的主人在一个雨夜强奸了,她失去了生活希望,走进了小姐群又沦落成了妓女。

  当大夫告诉她已无法治愈时,她便开始了对男人的疯狂报复,她发誓要把所有的男人都推向死亡,她说这才公平,她说这才是对那些玩世不恭者的报应,不要钱她也会和他们发生性关系。

  姐妹们劝她,给她借钱治病,直到她把自己的积蓄,把家里所有的财产全部卖光,也没把性命保住,可怜的老奶奶又走上了无依无靠,老来孤独的境地。

  段小凤临死前的剧痛和惨景变换着镜头展现在我的眼前:她的痛苦呻吟,她的呐喊声声,紧攥又颤抖的拳头,咬烂后流血的唇,肌肉和四肢的抽搐,面对死神的无奈和对生命的眷恋,面对放不下心的老奶奶凄楚的哭声,我的心碎了,好像我已成了段小凤,或者将很快走上段小凤相同的道路,我不能自控,哭出了声音。

  “天哪!怎么,怎么也能这,这样呢!不要,我不,不要!”我双手揪紧了头发。

  我的哭声引来了过路人的观望,我止住了。我怕他们说我活该,说让这些妓女全都染上性病,让妓女全都死去,让这个社会干净一点。他们绝对不会知道,不会理解一个妓女的无奈和不幸,谁也不会知道这个世上不干净的人到底是谁,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挡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性病让我意识到,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开始了完成报仇计划的提前准备,我不能把病情让任何一个人知道,更不能把它说给老六,我怕失去对他的吸引力。我隐瞒了自己的不幸,然而,我却没有像段小凤那样去报复男人的想法,只有刘麻子这个仇人,只有刘飞那个畜牲。

  我天天苦思冥想,天天期待着有一个理想的报仇计划出来,也同时希望病情有所好转,更惧怕生命的末日一天一天靠近。越是这样,越胡思乱想得厉害,越是恐慌越是彻夜不眠,为外公报仇的心越刺痛得烦躁不安。我深深体会了“人在病中想亲人”的揪痛,可我又能想谁呢?只有外公,我却不敢想,一想到他就是报仇,一想到报仇就内疚!老六的影子又出现了,我再次后悔没有答应嫁给他,如果答应了他的话,此刻不就有亲人了吗?现在,现在连病情也不敢说给他,还谈什么……

  我抱起了郁金香,唯一能倾诉苦衷的“亲人”,我只能向它诉说,把悔意,把苦痛说给它,只有它……奇怪,我的惭愧感忽然出现了,怎么能把患性病的事说给它……

  我把它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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