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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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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西客站软卧候车厅时,门口早就站着一个中年人,挂着列车长的牌子。他一见我就迎上来握住我的手,说一看就知道我是韩慧。他说朱葳太哥们了,上次他去俄罗斯,朱葳给了他优惠价,他一直记在心中。他说朱葳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说小韩你放心,这趟去江城他全包了。 列车长带着我穿过软卧候车大厅,走上天桥,在空中跨过几道铁轨,下了天桥,在一个站台上上了一节软卧车厢。列车长叫我在一个列车员休息室等候,女列车员很客气地招呼我坐下。茶几上放着一杯刚泡的茉莉花茶和一盘水果。我不安地坐下,手里还抓着旅行袋。无票上车我还是头一次呢。 大约半小时后,旅客们纷纷上车,阵阵的叫嚷声和喧哗声不时传来。我忐忑不安地一会儿看门外,一会儿看窗外,生怕有人来检查。我真后悔没有买票上车,何必去省这些钱。可是大姐不依,说不坐白不坐,坐了也白坐,铁路大哥欠她的情,坐!汽笛响了三声,列车徐徐启动。听到铿锵的车轮声,我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一会儿我听见门外列车长和女列车员在对话。 “真见鬼,今天软卧怎么这么满?” “八号车厢票全卖出去了没人上车。” “那让她先坐八号。” “有人上怎么办?” “到时再说。” 门轻轻地敲了两下,女列车员进来说:“小妹,跟我来,坐八号。” “行吗?” “到时再说。” 八号车厢上下四铺空无一人。我迟疑地坐下,把旅行袋放在座位上,我准备着随时被人赶走。 我倚着窗,列车已经驶出北京城,初夏的田野一片葱绿,这是在城里生活的人难得看到的绿色。以往离京不是回江西老家就是与宝相会,这次要去探望身陷囹圄的宝,心里没有振奋只有痛楚。姐妹们劝我等消息确切后再走,我等不了,我一定要走,我恨不得立即飞到那个江边的城市,去找宝,去安慰宝,去献给宝。 列车风驰电掣撼山动地向前飞奔。我想起宝给我讲的关于坐火车的一个故事。 他说他那次从圣彼得堡坐火车回莫斯科时做了一个梦,梦见无数的工人、农民、水兵从田野上向他们乘坐的这列火车围攻上来。因为这列火车上坐的是沙皇贵族后裔、俄罗斯政府高官和中国来旅游的腐败官员,工人们、农民们、水兵们举着镐、拿着锹、挥着枪,要革命,要造反,要打倒这些贵族后裔、高官和腐败者。列车被迫停了下来,工人们、农民们、水兵们拥上车,贵族后裔、高官、腐败官员们怕得脸无血色,唯有他不怕。他不但不怕,而且站起来,像“文化大革命”串联时的红卫兵那样,站到座椅上,慷慨激昂地演说起来。他号召全车的贵族后裔们、俄罗斯高官们、来旅游的中国腐败官员们,支持俄罗斯人民起来造反,恢复苏联。只要自觉革命,把自己贪污、腐败、腐化的罪行向人民坦白交代,人民群众会谅解的。工人、农民、士兵们对他的发言欢声雷动,拥上前和他紧紧地握手。他激动地握着他们粗糙的手,像当年列宁握着水兵们的手那样。后来他像先知那样告诉那些工人、农民、水兵们:同志们,我认为戈尔巴乔夫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叛徒!工人、农民、水兵们高呼:打倒叛徒,打倒叛徒,打倒叛徒…… 他醒来时满头大汗,浑身湿透,原来列车暖气开得太足,他还穿着大衣。他把他的梦告诉同行的一位学者,学者说他有革命情结,有红卫兵情结。学者认为那是一种英雄的激情,它没有充分地燃烧完,它的余烬还在他的血管中漂荡,随时都可能窜起火焰,甚至可能化为英雄行为。学者说,如果是在革命年代,他可能是一个革命者,或者成为一个英雄,可惜现在是和平年代。他听后不置可否,也不敢苟同。他知道这个学者是研究弗洛伊德的,回来后,他认真地看了几本弗洛伊德的著作,尤其是《梦的解释》和《性学三论》。 参观列宁墓时,别人朝列宁遗体躹了一个躬,他朝列宁红润洁白的遗容躹了三个躬,第一躬代表他是一个中国人,第二躬代表他是中国共产党员,第三躬代表他至今还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同行的人说他很虔诚,他说是,共产党在他这一代人身上的教育是很成功的,他至今信仰没有变。导游说,现在绝大部分俄罗斯人只信仰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还说如果十二月党人革命成功就不需要列宁再领导十月革命了,革命革了几十年,最后不还恢复了沙皇的三色旗?甚至还说阿芙诺尔号只是朝天发了几响空炮,并没有真正炮轰冬宫。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中国人辛辛苦苦几十年,不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导游的话没说完,中国的旅游者就哄堂大笑,有的居然鼓掌叫好。他感到受了羞辱,受到损害,一个真正的中国共产党人是无法忍受的。他想冲上前扇导游一嘴巴,因为导游是个俄罗斯姑娘,他只好作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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