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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回到房间把行李整理好,打开窗户,坐在小阳台,欣赏北京最后的夜。

  渐渐觉得冷了,关了窗,躺上床,等待天亮。

  天亮了。

  拉好行李箱拉炼,把机票和台胞证收进随身的背包里,便下楼。

  办好check out手续后,我坐在饭店大厅的沙发上,脸朝着大门。

  暖暖出现了,缓缓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我站起身。

  “嘿,凉凉。”暖暖说。

  “嗨,暖暖。”我说。

  “走呗。”暖暖说。

  暖暖又开了那辆白色车,我将行李箱放进后车厢,发出低沉的碰撞声。

  关上后车厢,突然觉得冷。

  “原来现在是冬天。”我说。

  “是呀。”暖暖说,“上车呗。”车内的暖气很强,才坐不到半分钟我便脱掉外套。

  再过叁分钟,我连毛线衣都脱了。

  暖暖只是简单笑笑,没解释为何暖气要开这么强,我也没问。

  二环路出奇的顺畅,车子一接近路口也通常碰到绿灯。

  北京似乎很欢迎我离开。

  暖暖说她买了一些北京的小吃,让我在飞机上吃。

  “待会别忘了拿。”暖暖说。

  我立刻收进背包里,因为待会应该很容易忘了事。

  “凉凉。”暖暖说,“跟你商量一件事好吗?”“嗯。”我点点头。

  “待会……”暖暖有些吞吞吐吐,“待会到了机场,我不下车。”“你怕掉眼泪吗?”我说。

  “东北姑娘在冬天是不掉眼泪的。”暖暖说。

  “喔?”“在零下叁十度的天气掉泪,眼泪还没到下巴就结成冰了。”暖暖说,“那滋味不好受。”“难怪东北女孩特别坚强。”我说。

  “但夏天眼泪就掉得兇。”暖暖笑了笑,“弥补一下。”“所以……”暖暖说,“我待会不能下车。”“因为现在是冬天?”“是呀。”暖暖说,“但车内暖气挺强,像夏天。”暖暖抓着方向盘的手有些紧,眼睛盯着前方,侧面看来有些严肃。

  “我不想看你掉泪。”我说,“如果我再到北京,会挑冬天来。”“又是大约在冬季?”暖暖说。

  “嗯。”我说,“大的约会,果然还是得在冬季。”“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暖暖唱了出来。

  “是啊。”我说。

  然后我和暖暖都沉默了。

  窗外是机场高速公路,两旁的桦树已染上淡淡的白。

  记得几天前来的时候,树木看起来是羞答答的;现在却是泪汪汪。

  暖暖是东北女孩,像洁白挺立的白桦。

  而生长在冰冻土地的白桦,原本就该坚强。

  也只有白桦的坚强,才能长在这,因为她们每天得目送那么多人分离。

  首都机场2号航站楼已在眼前,终点到了。

  暖暖靠边停下车,咚的一声打开后车厢,然后说:“自从美国发生911后,安检变严了,你动作要快些,免得误了班机。”“嗯。”我穿上毛线衣和外套,打开车门,走到后车厢,提起行李。

  “下次来北京,记得通知我。”暖暖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你也一样。”我拖着行李走到前车门,弯下身说:“下次到台湾,记得通知我。”“我连上次都没有,哪来下次?”暖暖笑了。

  我却笑不出来。

  一离开有暖气的车子,只觉得冷。

  暖暖简单挥挥手,连一声再见也没说便开车走了,我觉得更冷。

  即使在哈尔滨,也没像现在一样,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发抖。

  拖着行李走了几步,脑袋有些空白,全身没了力气。

  松开手,背靠躺着墙壁,闭上眼睛。

  开始准备接受暖暖不在了的事实。

  这次来到北京待了四个晚上,只有两晚在饭店,其余两晚在北京往返哈尔滨的火车上。

  苏州、杭州、上海、北京、哈尔滨,我似乎总在奔波。

  要见暖暖一面,叁千公里只是一瞬间;要离开暖暖,一步也很遥远。

  我即将回到台湾,回到0与1的世界,跟存摺的数字搏斗。

  而深夜下班回家时突然袭来的关於暖暖的记忆,又该如何排遣?

  或许我可以做些傻事,或者少些理智、多些冲动与热情。

  热情也许不曾磨灭,但现实面的问题却不断挑战我的热情。

  就像人民币跟台币之间存在一比四的换算公式一样,我试着找出热情与现实、台湾与北京之间的换算公式。

  也就是说,虽然热情依旧,但心里总不时浮现一个问题:燃烧热情产生能量足以推进的距离,够不够让我接近暖暖?

  我可以算出北京到香港、香港到台北的距离,这些距离并不远;但我跟暖暖之间最远的距离,是台湾海峡。

  那不是用长度、宽度或深度所能量测的距离。

  用我将会一点一滴消逝的纯粹所做成的船,可以航行并穿越台湾海峡吗?

  台湾把另一半叫牵手;北京则叫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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