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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我妈把“不要脸的”这几个字咬得很紧,以表达她内心的愤慨。可能因为我妈刚刚吃过黄瓜的原因,口水分泌特别多,我的脸上多次受到我妈带着黄瓜味的口水的袭击。我知道我不能以口水相还,但是我要在我的手劲上对我妈施加压力。我相信我妈的手一定被我搞痛了,因为我的手也痛了。我妈的力气明显不如她年轻的时候,或者说我的力气明显比过去大得多。我想我要捍卫的不仅仅是我的脸不受我妈口水的侵犯,我还要把我的终身大事在较手劲的过程中一齐解决。

  在我和我妈扭在一起的时候,我姥娘率先冲上来劝架。接着,我爸也来了,我姥爷没动,坐在那里拍着桌子说,这像什么话,像什么话!

  我爸一开始拉我妈,但被我妈一脚踹开了,反过来拉我,由我姥娘拉我妈。我妈虽然在火头上,但是还是有点理智的,没有像踹我爸那样踹她妈。我的手和我妈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如果单独拍一幅两只手的特写,可以表达友好团结共创辉煌的意义,但是这时候我和我妈的手紧握在一起却充满了愤怒。我爸和我姥娘一时半会拉不开,还是三痒过来,一下子插在我和我妈之间,用又细又尖,剌耳的声音,大叫一声,松手呀——呀——

  三痒的“呀”拖得很长,声音很高,脸憋得通红,眼泪都憋出来了。我想我们家的上下楼前后楼的人都能听得到。我妈和我的手在三痒的高音区里松开。严格地说,是我妈的手先松开的,然后我才松手的。三痒的表现让我觉得三痒的确长大了。

  我妈在松开手之后,一边抖着手一边骂,骂我,也骂章晨。我妈的胸部起伏很大,根据我的判断,我妈很可能患上了高血压,高低压应该在180和150左右。我的手还在痛,我吹吹我的手,闻到一股清清的黄瓜味,我想一定是从我妈手上染来的。

  我知道这次谈话可能到此结束了,我马上要出门,马上要打电话告诉章晨,我要到他那里去,我要和他结婚。

  我妈一定看出来我的意图,一定看透了我不要脸的本质。在我要出门的时候,我姥爷和我爸不让我走,我妈大口地喘着气说,不要脸的,你走吧,你走了,就别再回来!就当我没养你,这个不要脸的!不要脸的!

  我妈似乎对“不要脸的”这种说法很感兴趣,她骂我不要脸,说明她对我很失望,也很气愤,不是什么人都能骂不要脸的。在我的记忆中,被骂作“不要脸的”的人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这就是说我妈对我和章晨谈恋爱这件事的看法很糟糕,我和章晨这对男女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我妈的逻辑里,当妈的不知情不允许的情况下,女儿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就是不要脸。这种观点是我妈的观点,但我妈应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想一想二十多年前,她和我爸不上学躲在家里谈情说爱(参见小时候我妈和我姥娘有关这方面的叙述),难道不是更不要脸吗?

  我站在门口转过身来,对我妈他们,主要是对我妈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就是不要脸,我跟你学的,就是不要脸!

  想必我这句话很有份量,也很有杀伤力,要不然我也不会说的。我话音刚落,我妈的眼神一下子就直了,我想我妈听了这一句话之后,血压一定窜得更高。我妈的嘴张了张,眼翻了翻,一句话没说出来,扑通一声倒在沙发上,沙发的弹性很好,我妈发福的身体还在上面弹了几下。

  我妈因受强烈剌激血压升高导致晕眩,她在家经常这样。我姥爷和我爸都是医生,有办法把我妈处理好的,不需要我这个妇产科小护士去帮忙的。趁着他们忙着处理我妈的晕眩时,我走出了我家的门,下了楼。三痒在后面喊我,大姐,不走不行吗?

  我停下脚步,站在楼梯拐角处,抬头看见三痒漂亮可爱的脸蛋,像月亮一样。

  三痒说,大姐,不走不行吗?

  说实在的,此情此景,在我的人生经历中,非常抒情。我对三痒笑一笑,然后踏着很匀称的节奏走下了楼。

  我到街对面的公话亭打电话给章晨。在电话里,本来我是想说,我要结婚的,但话到嘴 边却改说,我想吃拉面!

  §同居生活

  太阳透过窗子照到脸上的时候,我慢慢地醒来。

  这是个星期天,又赶上我轮休。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听到卫校院子里谁家孩子在练习电子琴。电子琴奏出的乐声不太熟练,像刚学走路孩子一样跌跌撞撞的。我想我小时候如果学吹口琴一定也是这样子。

  现在的孩子的眼里,电子琴是不是就像我小时候眼里的口琴,真是无法判断,但我相信他们,尤其是女孩子们一定有我当年对待口琴那样的感受。我还记得我姑姑收藏的那只口琴,我还记得单伟吹口琴的样子,那一起一伏的两腮和高高的颧骨,还仿佛能听到口琴声悠扬地从记忆中传来。

  是那琴声让我在章晨的床上打了个冷颤。我睁开眼,发现我光光的身体,但在床边却找不到我的衣服。我记起来了,我们在昨天夜里都干了些什么。我的衣服一定是章晨拿去洗了。我随便套上一件章晨的大背心,我的身体在章晨的大背心里,显得格外地自由。

  在章晨家里住的时候,我的衣服都是由他来洗的,包括内衣内裤。本来我不好意思,但是章晨却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说这话的口气很暧昧,我一想也是,身体都给他了,衣服还有什么不能洗的。洗完以后,章晨不拿到外面阳台上晾,要晾在家里。他说,他离婚了,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又出现女人的衣服,会让人怀疑的。我对章晨这种做法很不满,我说正因为这样,你才应该把我的衣服拿到外面晾,向卫校的人宣布,让卫校的人都看看,章晨又有女人了,那个女人是卫校出来的,是我,秦大痒。章晨说,那何必呢?我说,我想。章晨说,好吧,好吧,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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