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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北国的侍中杜言麟也来奔丧,这刚毅的男子对着我悲不自胜。我也不明白他说的什么,只是奇怪,他们为什么都那么伤心?世界上最亲近他的人是我,他们的悲痛,有我的一半吗?后来杜言麟递给我一包东西,道:“这是一个故人送给陛下的。”

   我迟疑着接过,却不知道是何物,倒是一旁的齐洁告诉我:“这是一包种子。”

   我问:“何意?”

   杜言麟道:“小臣不知。只是臣友静之托臣对陛下说,虽无言,却思念,我们都希望陛下保重。”

   丧礼那天,我和随从大臣三千人扶柩步行。天上飘着微雨,沿途万民跪送。我看着那些披麻戴孝的百姓,虽是一国之主,也是感慨万千。普天下的百姓是最淳朴最善良的。王览当政不过十年,贫富不均仍然存在,可是,百姓们只记得他是一个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好宰相,所以会为他的逝去而痛哭。我在心里,对腹中的竹珈说,将来你一定也要同你的父亲一样,善待苍生。

   此刻,胎儿在我的腹中踢了一下。我的眼里又涌出了泪,孩子现在就和我心心相印了吗?失去了你父亲的光和热,老天又派你来陪伴我了吗?

   历代皇帝从继位起就开始建造自己的地下宫殿,我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地宫那么快就成为我郎君的长眠之地。王览的书童王榕,自愿辞去吏部的官职,来此守陵三年。出殡结束后,我召见了他。他是如此清秀温雅,也带有主人之风。我问他:“会寂寞吗?”

   他低下头:“陛下,阿榕陪在公子身边,怎么会寂寞?当年奴才不过是寺庙前的一个弃儿,是公子捡回来,抚养阿榕长大,教导阿榕读书做人。公子虽比奴才大不了几岁,但是,阿榕视公子为父。”



   “有你在,朕就放心了。”我叹息一声。

   转身见王珏站在我的身后,他悠悠道:“陛下,如果是圣人,大概可以忘记哀痛,如果是最卑劣的人,也许可以不顾伤痛。情之所钟,正是我辈。”

   情有所钟,正是我辈。我也明白,只是,离恨恰似春草,更行更远更深。

   那个冬天,真是长夜漫漫。我常整晚睁着眼,想到览的音容笑貌,心痛得无法呼吸。

   偶尔,翻到以前他出巡外地时给我写的信。手指从他清雅的笔迹上轻轻抚过,读着那温柔的絮语,面前一片模糊。

   有次清晨,整理他的旧箱。居然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我小时候丢弃的玩具;还有一叠厚厚的我童年时的习字帖,上面还有他用朱笔圈过的痕迹。朱砂红,鲜如昨日,令我再不忍心打开他其他的箱子。此日,我从东宫一直哭到了早朝的大殿门口。

   独眠孤卺,不胜寒冷。取出他惯穿的一件贴身白衫,才发现早已旧得失去了光泽。览总是那样节俭,一件布衣都要穿上三年。我念叨着他的名字,将旧衣贴在自己的脸上反复摩擦,可那暖不了我。

   我想他,有时候甚至恨起他来。恨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宠爱,恨他离开了我,连梦里都不来与我相见。虽梦不到他,但我还是在想他。常常是唤着他的名字醒来,满脸的泪浸湿了枕头。

   新年,正月十五。我又是那样在雨夜中醒来,听那更漏一点一滴,雨更多泪更多。

   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王览辞世的次年四月,我生下了一个男孩,竹珈。

   他在我腹中几乎是安静而乖巧的,但出生的时候,难产却折磨得我死去活来。分娩的剧痛撕心裂肺,那是炼狱里水火交融的煎熬。疼得实在受不住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叫着:“览,览,救我,救我。”等从昏迷中明白过来,又一次感受到刀绞般的刺痛,我才想起,他是不能再回来救我了。

   当婴儿的第一声啼哭钻入我耳朵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是个皇子。”我这才如释重负,精疲力竭地睡去了。我梦见,自己站在荒原之上,许多孤魂野鬼或是狞笑或是呜咽着,在空气中环绕着我。我大喊道:“退下,我是皇帝,我是天子。”直喊到嗓子生疼,朦胧中有个白衣人走来,给我倒水喝,我的眼睛看到的,却是混沌的影像,我问他:“览,是你吗?”他好像是答应了,又伸给我一双温软的手,我攥住他的手,才安心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我醒来了。看到头顶上方的明黄锦帐,才明白自己又回到了现实。可是,昏黄的灯光下,确实有个白衣人伏在我的床边,似是在打盹。我转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那人身体一震,立刻清醒。

   “陛下醒了吗?”面前出现一张清丽无尘的少年的脸,皎洁雅致,纯如百合之蕊。

   “远薰?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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