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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他没什么表情,铺开纸张迅速地挥毫,道:“我就不去了。前一天夜里我会去同他饮酒,但你们告别,我不在场反而更好。”他这么说,可见已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再多费口舌。若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多年以前荷塘边温柔腼腆的少年,我们也就没有今天了。

   华鉴容请辞那天,我独自在清凉殿召见了他。他刻意打扮得十分华丽:七星纹的缎子衣服下是藕荷色的苏绣衬里,金线绣着朵朵的茱萸。他修长的身材,优雅的步态,恢复了过去骄傲的样子。可是我一注视他,他神气的大眼睛就会立刻被扇形的睫毛遮盖一半。

   “你到荆州不过是权宜之计,过个一年半载就回来。”我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他,看来他完全康复了。

   “一年半载怎么做得好差事?”他微抬起下颌笑着反对,“我又不喜欢都城的风气。”

   我故意沉下脸:“不许你和我顶嘴。老实说,你到哪里,我们还不是一样?”

   他闻言直视我,自嘲地笑了笑:“也对。反正我再怎么游水,到头来和没有游是一回事。我不躲了,我认命。”

   我深呼吸几次,道:“鉴容,你今日的处境也是为难。但不管怎么说,我是相信你的。我记得围城中你的心意,也望你照顾好自己。”

   “我们是君臣,仅此而已。还能有别的吗?”他冷着脸,睫毛如蝴蝶翅膀般不断地扇动。

   “当然有,我们是表兄妹,一起在昭阳殿里长大的。”我道。我不希望在分别的时刻还看到他故意冷着面孔。

   “嗯,那我从来没有忘。然而在我们这种环境、在昭阳殿里,血缘是不可能维系什么的。”他道。

   我也很怪,在他面前,总是喜欢发小女孩脾气。我仰着脸质问他:“别装糊涂,为什么送血芍药给我?”

   他语塞,过了一会儿柔声说:“阿福,别逼我。我赔罪不行吗?”他的嗓子沙哑了。

   “我们可以是朋友吗?”我追问,语气中竟然含有撒娇和赌气的意思。

   “是。”他不得不垂颈,“王览,也是我的朋友。”

   “鉴容哥,你要保重,我们等你回来。只要你在荆州能过得快乐,我就放心了。”我这才笑着说。天知道,我的笑容有多么勉强。我的心酸楚得快要滴出泪来。说他像芍药,芍药别名“将离”,真的不吉利。我每次和他分别,都特别难受,可为什么我们会一再别离?

   见我难过,华鉴容的面上就豁然开朗起来,他的眼睛里浮出浓浓笑意。他大方地对我说:“别难过了,临别前我吹一首笛子给你听好吗?”

   “好,我要听梅花三弄。”我随之缓和了情绪。梅花三弄是他的拿手曲目。

   “梅花三弄?凄凄惨惨的。现在是夏天,吹个鹁鸪天才有意思。”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野王笛。正如他所说,欢快的韵律,很快便赶走了我心头的愁云。

   送走了华鉴容,陆凯上前为我撑伞:“陛下,相王在听雨榭。”我点头跟着他走,到了廊下我记起他和杨卫辰那档子事来,便告诉他:“你记着,朕最讨厌得寸进尺的人。要是以后朕知道宫中有别的宦官对杨卫辰比你对他好,你就不用再做总管了。”他唯唯诺诺,差点没有把头伸到雨里去。

   我们到了听雨榭,韦娘道:“陛下怎么那么久?快进去看看相王,他不知道喝多少酒了。”我远远望去,王览正坐在白玉床上抚节歌唱。我示意韦娘带着下人们离开,关上了殿门。

   我第一次听见他唱歌,雨声中歌声嘹亮豪放。

   琉璃灯影下,王览赤着脚,连白衣下的胸襟也完全敞开,露出一大片如冰似玉的肌肤。我环视四下,才发现他的身边有好几个空酒罐。这是怎么了?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这样随便过。他的旷达中有着竹林七贤的风度,比平时要放任得多。此刻,他靠着西纱窗倾听着什么,高大的身躯有如玉山石雕。

   “览,你是怎么了?一个人喝酒,不闷吗?”我一边问,一边用手去扶他。

   他轻轻地拨开我的手,小声笑道:“容我醉时眠,陛下,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只要告诉我,你在听什么?”我道。

   他疏懒地回答:“荷花的声音。”

   我奇道:“这荷花也有声音吗?”

   “当然。雨打荷花像音乐呢。”王览一把将我拥入怀中,“芍药花会说话,难道荷花就不能歌唱吗?”他笑着问我,用温热的手掌抚摸我的脸蛋,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依偎他,仰面看着他那双因为酒意而朦胧的凤眼。

   小窗荷花雨,本是和平后的静谧时刻。我们俩却心潮起伏,共享着每一点时间。

   第十一章 正大光明

   南北朝的关系,虽然在父亲北伐后有所僵化,但自我登基以来,边境上与北方人还是秋毫无犯。我十五岁生日过后,北朝派来了一位使者,他是声名如雷贯耳的人物——侍中杜言麟。

   他到了边界,就按照规矩先给我们送信。王览笑对我说:“说起这个人,我和他还有点渊源。你也知道他不少吧?”

   我也故意逗他:“是啊。我没出嫁的时候就听说他长得俊啦。”

   我在认识王览之前,确实已经从父母的口中得知了杜言麟的名字。此人在北方号称“骑马第一,弹琴第二,围棋第三”。他少年得志,固然是自己才能出众,但他和皇室的亲属关系也多少占了一些缘由。他的母亲,是皇帝的姑母太原长公主,他是北帝的表弟。不仅如此,北国的宰相苏弥又是他的岳父。然而他最值得引以为豪的还不是这些亲戚,他的亡父杜省身,虽然终身不愿为官,却是名震天下的文豪。对天下的某一部分文人来说,诗坛领袖的名号比皇帝都要煊赫得多。正因为他貌俊多才,又是皇亲国戚,世间多拿他与华鉴容相提并论,有“北杜南华”之说。接待这样的人,我自然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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