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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王览不知道怎么了,也不开口,一双凤目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一阵百合花的熏香随风飘来,我都要醉了。

   “嗯哼。”华鉴容轻咳一声,我们这才发现,熏香正是从华鉴容不断扇动的扇子中飘来的。

   “陛下、相王,可否容许臣告退?”他谦恭地说。

   王览如梦初醒:“怎么?你还没有吃菜呢。”

   华鉴容笑着摇头说:“夜色太美,让人看了就饱。”他合起扇子,斜过头望着王览。

   王览不理会他的阿谀,正色说:“你递过来的折子,我午后看了。”

   华鉴容坐直了身子,道:“相王以为如何?就在这一两年,瓜就要熟了。”

   王览只是问他:“这鱼你有没有尝过?”桌上有一大盘鲈鱼,金黄色的鱼肉上撒着细嫩的葱花。我今夜只顾着女儿心思,还是头一回留意到美味佳肴。华鉴容也不谦让,举起银筷浅尝一口——此人向来是以美食家自居的,然后轻笑说:“味道淡了。”

   王览开心地笑着说:“是吗?我故意让御膳房的师傅这么做的。”看华鉴容不解地摇头,王览继续说,“鱼可是陛下的御苑饲养的。从前周文王的时代,天子御苑里的鱼属于公有,现在却很少有人可以吃到了。在周代刑法只用到三十年,因为那时候大家都把国看成‘家’。犯法的人少,可谓天下太平。今天不同,一草一木都归皇帝所有,皇权可谓达到了顶峰。野心家却冒出来那么多,为什么呢?因为在他们心里国和家完全是两回事。天子御苑的鱼只属于在皇位上的那个人,鉴容你说,为了这种尝不到的美味,会不会有人涉险求取?”

   华鉴容看了我一眼,回头对王览朗声说:“既然知道有人想要抓鱼,就该先下手制止。你此次去荆州,民心是得了,然而荆州刺史有咎由自取的一面,你却过于仁慈。恐怕今后有人效尤,反而显得皇帝软弱。”

   王览亲自给华鉴容斟了一杯酒,沉默良久才说:“嗯。从我当上宰相以后,只有鉴容敢对我直言。有议论我会不知吗?然而陛下还年幼,国家又处于骚动暗流之中,我们根基不足,现在若大开杀戮,说是屠灭野心家,可万一引火烧身又该如何?百年之后如果有人说我糊涂,我一个人担了,难道我会永远在执政的位置上吗?”

   华鉴容反对道:“相王,何必……”

   王览带着淡淡的笑容把酒杯递到唇边:“鉴容,淮王之心、朝廷党争、地方贪污和北朝威胁,哪里是一年两年的事情?这政治和烹鱼一样,浓不如淡、急不如缓,以不变制万变才是王道。”

   我插言道:“览想说的,就是所谓仁者无敌吧。”

   王览点头:“陛下圣明。”身边只要有第三个人,他是不会称我“慧慧”的。

   华鉴容欣然把酒饮尽,爽朗地笑道:“鉴容年少浅薄,有些道理还需相王点拨。”

   王览不以为然地摇头:“何来此说?你也有你的道理。比如我,心里的尺总也找不到折中点,只好退而求其次。你比我聪明,将来也许比我悟得快些。”

   我走到了王览的身边,靠着他坐下来。对王览身侧的华鉴容说道:“鉴容,爱人者,人恒爱之。淮王过于取巧,反而有伤于道。你是我们的结盟者,可不要忘记。”

   华鉴容眼睫微动,把手递给王览。他的手和衣,黑白分明。王览大方地握住他的手,看着这两个人的交缠手指,我心里有踏实的感动。心灵的潮水在月光下拍打着最柔软的沙堤。

   星空朗照,我一时兴起,便招呼阿松:“把朕的琴拿来。”

   等放好了焦尾琴,我问华鉴容:“你还记得这琴吗?”

   他想也不想地说:“还是焦尾琴?”

   “不错。”我高兴他还记得我所用的稀世名琴,“你用野王笛和我相和吧。”华鉴容擅长吹笛,有“笛王”之美誉。虽然他风流显贵,送他此号的人有阿谀奉承之嫌,但是说他的技艺为朝贵之冠,也是不为过的。

   王览用手指关节轻敲桌面:“焦尾琴加上野王笛,我有耳福了。”

   华鉴容不动,求救似的看他,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无辜的表情:“相王,我好久没有练习了,恐怕生疏出丑。”我嘻嘻偷笑,这是他的惯用手法。以前他要求我母后什么,就会这么看着母后。没想到一个在风流之都扬州花名满天飞的人,手段还那么老套。

   可惜王览不是女性,而且今晚也没有平时的心软。王览躲开他的视线:“我可不管。”

   华鉴容放弃挣扎,不出我所料,他一直把那笛子带在身上。此时他轻巧地取出笛子,讨我示下:“陛下,奏哪一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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