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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蓝宁把电话搁下来,脑中轰然,更加没了方向。

  不单单是关止,还有岳平川,全部牵扯进去。这是怎样大的一个漩涡?以至于四处都人仰马翻?

  蓝宁连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能让自己平静。

  但这天下班,她还是顺从地昕了蓝森的话,去了关家的小洋楼。她提前给了王凤一个电话,嗫嚅了一下,然后问:“妈,我要不这两天到您那儿住一阵?”

  王凤是求之不得的,几乎立刻就说‘好”。

  蓝宁到了小洋楼,才知道王凤为何这么爽快地说“好”。

  这里已不是当初的清爽整洁又神气的小洋楼了,总是高朋满座,欢声笑语。如今的里头只剩下寂静和冷清,风一吹就会生出无端的萧瑟,人气也奄奄。

  王凤在客厅里对着三奶奶正伤心,讲:“庆国胡天胡地,我就怕有这样一天,最后还是来了。他还害了孩子,现在这个家,家不成家,老大躲在国外不肯回来,老爷子躺在医院里,就剩下我们三个老太婆成个什么事?”

  蓝宁不语。

  她知道王凤有满腔的害怕和不满要发泄,只有让她发泄,她才能寻到一个平静出口。

  这个家一夜之间沦落至此,她又能如何呢?

  三奶奶在厨房里,私下同帮她淘米的蓝宁讲:“好孩子,体谅你婆婆的唠叼,她除了这以外,没别的法子了。”

  蓝宁乖巧点头。

  “这个家只有她肯留下来,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蓝宁疑惑地望向三奶奶。

  三奶奶正在灶头为关山熬着养生的粥,搅拌一阵,才叹声说:“关冕和他爸妈被带去局子的那天,都都的妈妈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把关冕的事情撇了一干二净。老大一家在那天以后也不打长造电话回来了。唉——树倒猢狲散,连老爷子都不管了。”

  蓝宁的手插在湿漉漉的白米里头,如插进一团棉花里,使不出气力。

  她晚上就睡在关止以前的房间。

  关止向来力求简单舒适,大床,大书桌,大书架,整套视听设备,还有跑步机。和自己家里的关止的房间装饰相差不大,蓝宁一看就生出亲切感。

  唯一的不同是这里的墙面上挂着关止自小到大的相片。

  她以前来到此间,从不关顾这间房内情形,今夜细细查看,才发现关止在镜像里自小到大,一贯谈笑自若,一副好像什么都难不倒的得意模样。

  他从来就是个得意醒目的人,她不由想起自己在大学里最醒目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和他假装恋爱的时候。只要他拖着她的手,出现在众人视野,旁人必定盯牢他们,指点议论都会有。连她后来铁心追求的那一段师生恋都没有在校园里头起过这般大的波澜。

  是不是同他在一起,就会成为焦点?然后她怎么做,总像有人在看。

  蓝宁用手指抚扫过相框,照片上的男子眉目如画,春风满面,摄影师都好像被吸引,给出这么好的拍摄角度。

  蓝宁闭上眼睛,躺到床上,喃喃:“关止,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带着这个问题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这是一栋老房子,再宽敞,内部也开始腐朽,譬如隔音效果欠佳,会影响到每个居住其间的人。

  蓝宁翻身下床,推开门,看见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半开着,里头有微弱的光扫到走廊外头。

  她轻轻走了过去。

  这是关山的书房,蓝宁就上一回邵雪瓯生日的当天来过,也是不曾仔细去看过的。

  她走进了房间。

  邵雪瓯坐在关山坐过的办公椅上,失神地摩挲着手里端着两只紫砂茶壶。

  蓝宁认得这丽只紫砂壶。一只是破碎的,重新粘连起来,另一只是失而复得的。

  邵雪瓯捧得很紧,眼圈也很红。

  蓝宁越步到她面前,蹲下来问:“奶奶怎么了?”

  邵雪瓯说:“医生今天说,老关的病不太好。”

  蓝宁把手搁在邵雪瓯的膝盖上,与她一起支撑。

  邵雪瓯也许是伤心,有了倾诉的意思,她摸了摸蓝宁的发,叹息:“我没有想过,关止的爷爷会把这只壶买下来。”

  蓝宁握住邵雪瓯的一只手,想要给予她安慰的力量。

  “因为爷爷爱您。”

  邵雪瓯眼色迷蒙,是感伤还是感动?蓝宁辨认不清。

  她说:“老关参军的时候才十三岁,打过日本鬼子,打过淮海战役,到了抗美援朝结束,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处,折磨了他四十多年。这一次病,把他陈年的旧疾全部勾了起来,他一个人忍了这么久,这次怕是不好。”邵雪瓯的嘴唇轻颤一下,“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蓝宁的心,跟着也轻颤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便是只把苦痛自尝,余留欢乐给予所爱之人。

  关山十年之前对邵雪瓯大度放行,十年之后对邵雪瓯赤忱馈赠。也许冰心一片,全在这两只紫砂茶壶。

  蓝宁忽然就流了一脸的泪,在邵雪瓯的膝头。

  邵雪瓯为蓝宁擦干了眼泪。

  蓝宁说:“爷爷一定很想见亲人们。”

  邵雪瓯点头:“他气着孩子们不懂事体,但还是想着他们。尤其是关止,他讲过,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最像他的只有关止一个。”

  蓝宁说:“一定要让关止和爷爷见一面。”

  邵雪瓯又点头又缓缓摇了头。

  “老关不肯的,孩子们犯了大错,就算关止无辜,但其中牵连,也需要配合调查。而且事已至此,他哪里肯去要什么特殊照顾?”

  蓝宁脸上的泪被擦了一个干净,心像也被擦了干净,有了决定。

  她站起身来,回到关止的房间里,命令自己一定要睡觉。

  在念到第三十次“我要睡觉”的时候,她终于入睡。

  之后接连的几天,形势愈加显得复杂,因为陆续有媒体开始报道“美达”事件,焦点均在刘先达涉嫌洗钱,违规贷款和偷税漏税。

  蓝宁在处理公事同时,开始寻求一些额外的帮助,她越来越迫切想要见关止一面。

  如今的关家一片凄清,邵雪瓯、王凤、三奶奶三名弱质女流担负起照看病重关山的职责,关家老大一家在他国不闻不问,于是走关系和门路的担子便落在蓝宁身上。

  这是重而又重,更兼难堪的事务。

  蓝宁从不曾同关家有过往来的那些显赫人家有点滴沟通和交流,从邵雪瓯和王凤那边获取了资料以后,她腆着面试着联系了几户试探语气。

  结果是让她沮丧的,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一次刘先达涉案办理得雷厉风行,和媒体的语焉不详,支吾以对,已经有足够的暗示。让他人见风使舵,避开免于被沾惹不必要的是非。

  因其危害也许超过许多人的想象,让人颤栗,还有恐惧。

  这会是翻天覆地的一次清算,圈内之人,谁都别想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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