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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在离开张家口的时候,她又去了一次滴水崖,置身在嵯峨耸立的山峰之间,仰头看天,这片天空远离城市污染,碧蓝坦荡。

  下山时候,遇到了又来参拜朝阳观的刘先达。刘先达叫她做“唱中国心的小姑娘”,她叫他“刘叔叔”。

  她问刘先达创业的故事,刘先达就坐在先烈牺牲的岩石边,讲了一段。

  手里拿着产品的农民企业家要打入城镇市场,就听从海外华人学生的建议,打电话给供销社杂货店冒充顾客要订货。一个城一个镇的布过去,销路被打开,他们再同当地电视台谈判,买下黄金时段的广告位。其实是没钱付广告费的,最初只好用货款来抵。

  蓝宁托腮,拉长了声音惊叹说:“啊——现在的利华美洁用的就是这一招啊!”

  刘先达对年轻的女孩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王者都会不耻下问。”

  她带着青春的大胆,问刘先达:“刘叔叔,你一定很想挤掉王者吧?”

  刘先达先叹一声“难”。

  蓝宁说:“不难。”

  刘先达当她是小孩子。

  这天山风猎猎,翻滚着无数的情绪,激荡着一颗少女的心。

  蓝宁回到医院,对时维疑惑地说:“真奇怪,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时维的床头开着暖暖的桔色台灯,正在看报纸,闻言放下手里的报纸。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气瞅着她。

  他瘦而清隽,一双手指节有力,就算是在病中,依旧不会丧失力量。但是这双手带着小心的温柔,拂了拂她额前的发。

  “你的暑期实习结束了,该买好火车票回去。”

  “不。”蓝宁固执地坚持地,直愣愣凝视他。

  时维也静静望着她。

  病房四周都是白惨惨的,但蓝宁移动了一下步子,踏进桔灯的流光之中,好像惧怕的冷冰冰的某一处能够暖起来。

  转个头,就是窗口,她探头从窗口望出去。小城市的楼房捱攒,灯火密簇,看远了,凝聚起来,也能辉煌成星海。她相信星火可燎原,只要烧得够坚定。

  蓝宁面对时维,轻吟:“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但其实,当夜的天气并不很好,难得干燥的北地,正在酝酿难见的雨意。

  室内无语,忽然外间就一道响雷劈下来,把她的声音淹没,她便只能看住时维的眼睛。

  他的眼睛,漆黑如夜,光明如星。让她在黑夜中摸索出光明道路。

  时维站了起来,俯身往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吻。

  雨点啪嗒啪嗒打落下来,玻璃窗户上全部是水,重击,滑落,重击,滑落。

  蓝宁的心跟着噗通噗通乱蹦。

  一忽儿工夫,雨点小了,蓝宁心头的压力轻了。雨渐渐停了,皎洁的月亮钻出了云层,照亮了她的面庞,她都觉得自己会发光,就这么期待地站在时维的面前。

  蓝宁调试了一下座椅,国航的座位紧窄而局促,她坐得不能算舒服,局限不是一点点。

  飞机升空的轰鸣,也让她不能够舒服,尤其是在轰鸣声中去回忆。这些年来,她绝少去回想当年的细节,仿佛气力就在那一次燃烧殆尽,剩余的些微弱火,仅暖心中剩余的微小位置。

  蓝宁转个头,方珉珉正坐在身边看报纸,文学版正在介绍八零后作家,年轻人飞扬跋扈,讲评时事,阐述自我观点毫不客气。

  蓝宁笑着讲:“正青春的时候以为自己脚下踏着地球,后来才发现其实脚下踏的是乒乓球,不堪一击。”

  方珉珉另一边的罗大年亦有同感,说了一句:“年轻人有热情嘛!”

  蓝宁默然了。

  老早以前,罗大年也曾推心置腹这样同她说:“你不知道你的热情感染多少人。”

  蓝宁不知打她的热情可以感染多少人,但是她知道时维的微笑可以感染她,总是如同春风,吻上她的心。

  他当时轻轻笑,有点无奈,说:“傻丫头,把你的计划写下来。”

  蓝宁就在他的报纸上写:“我想和你去坝上草原骑马吃烧烤,我想和你去吃麻辣烫,我想和你在秋日的午后逛衡山路的林荫道,我想和你去看张国荣在八万人开的演唱会,他说他要在他还能唱的时候给我们唱现场,他来一次很难得,我害怕以后听不到他的现场。我还想你给我上完《市场营销学》。”

  她写完以后,把报纸折叠起来。她小时候就手巧,折纸折的是一颗心,实实在在放到时维手上。

  十九岁的蓝宁,不会掩饰,不会装模作样,爱且爱了,毫无保留。

  回程路上,她也是坐飞机,就坐在时维身边,两个小时的飞行,让她只打瞌睡。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了时维的肩膀垫到了她的脖颈之间。

  这一路飞回去,她勇往无前。再逼仄的空间,亦不算忍受。

  当年的罗大年,还会关切地旁敲侧击讲一句:“时老师很受女孩欢迎,但他不会谈恋爱。”

  蓝宁脸不红,气不馁,讲道:“那是以前。”然后又说,“我知道,因为他的病会遗传,所以才不谈恋爱。”

  罗大年无话可说,只摇头:“女人要是发了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或许这些都是百折不挠。

  但是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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