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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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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慢慢地笑了一笑,说道:“天都黑了,我得回去了。” 大少奶奶说:“天气冷,又下雨,我就不留你坐了。”又说,“这件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先穿着就是,这么冷,你倒连件皮毛衣裳都不穿,回头看冻出毛病来。你这阵子胃口也不好,我这里吃斋,就不给你送菜过去,你若是要什么吃的,尽管打发人去厨房。反正厨房是一整夜不熄火的,这是在自己家里,还不得自己自在,那也太见外了。” 秦桑说道:“谢谢大嫂。”仍旧是老妈子撑了伞,送她回房去。她走出来站在廊下,等着老妈子撑伞,此时天早已经黑下来,风吹过树叶之间,却是一片沙沙的声音,树叶上本来积满了雨水,纷纷扬扬地落地,倒好似一场骤雨。春寒料峭,到了晚间,风雨更似砭人刺骨,大少奶奶站在门口,看秦桑扶了老妈子蹒跚而去,一直走出了院门,再看不见了,方才进来。 她吃过了素斋,重新洗净了手,又做了一个时辰的功课,忽然听到钱妈在外头唤了声:“大少奶奶。”她一本经正好念完,于是将佛珠搁在案头供好,这才站起身来,问:“什么事?” 钱妈说:“跟着三少奶奶的何妈来了,说三少奶奶身上有些不大好,大少奶奶是不是去看看?” 大少奶奶不由道:“刚才不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病了?我这就去看看。” 她是个小脚,行走不便,好在易家原是旧宅子翻新,一路的抄手游廊,走到秦桑住的院子里,只见里外轻悄悄的,青石板地院子里积满了水,这里门廊下原本悬着一盏灯,因为灯泡不大,晕黄的光照着青石板上的积水,越发显得安静如潭。钱妈待要说话,大少奶奶已经掀起帘子,先叫了一声:“三妹。” 秦桑本来睡在床上,恍惚听见大少奶奶的声音,于是挣扎着要起来,大少奶奶已经走进来了,看她正穿鞋,便拦着不让她起来,说:“快躺着吧,我本来是来看你,若折腾得你回头再受了凉,又是何苦。” 她们一边说话,何妈就上前来,替秦桑将另一床被子卷了卷,搁在她身后,秦桑半倚半靠这,对几个老妈子说道:“你们就是多事,一点小病偏又去告诉人,又烦大嫂来看我。”大少奶奶见她两颊红彤彤的,倒像搽了胭脂似的,于是摸了摸她的手,不由得:“唉哟”了一声,说道:“怎么烫成这样,是在发热吧?” 何妈就说:“准是刚才走回来的时候招了风,而且晚饭也没吃什么,吃的一点东西全吐了。”秦桑勉强笑了笑,说:“哪里有那样娇贵,就是回来的时候吹了点风,所以胃里不太舒服。” 大少奶奶听她这样说,看她的精神还算好,就叫人去请医生来,按照秦桑的意思,连大夫也不必请,睡一觉就好了。大少奶奶却担心出事,特意请了西洋大夫来瞧过,果然说是感冒。问了问病人的情况,认为不宜打针,就开了点丸药给秦桑吃。 大少奶奶看着秦桑吃完药才回去,到了第二天一早,又派了人来问,结果秦桑发了一夜烧,到早上还昏睡未醒。大少奶奶心下着急,说:“这可怎么办才好?”钱妈说:“还是赶紧地送到医院去吧,可别拖出大毛病来。” 大少奶奶深以为然,于是叫人去准备汽车,这时候听差才进来说道:“大爷吩咐过,家里的汽车一概不能派出去。”大少奶奶十分诧异,问:“这是为什么?”听差说:“因为城里面不平静,所以大爷不让大家出门吧。” 大少奶奶听了这句话,这才走到后面去,穿过花厅,有一座屋子十分轩敞,易连怡常常在这里读书,因为他身体病弱,所以这时候厅里还生着火,四面窗子都关着,桌上一个宣德炉,焚着檀香,碧青的轻烟,一缕一缕地升起老高。大少奶奶是看惯了这样的情形,走进来的时候便咳嗽了一声,只见易连怡坐在窗下,手里拿着一卷书,似在吟哦,又似在听窗外的风雨潇潇之声。 大少奶奶跟他说了秦桑之病,又说到派车之事,易连怡道:“医院里也不太平,城里城外都乱,老三又不在家,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老三交代。” 大少奶奶说:“你们男人的事情我管不着,可是三妹病成这样,不让她去医院,出了事情难道你心里没有愧疚吗?” 易连怡这才放下书,抬头看了大少奶奶一眼。大少奶奶说:“你做的孽也尽够了,老二是对不知你,老三可不欠你什么。何况三妹一个女人,又能碍到你什么事情……” 易连怡说道:“好好地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 大少奶奶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掉下眼泪来:“一家子,走的走,散的散,老的还躺在那里不能说话,二妹还尸骨未寒……这是造地什么孽……” 易连怡淡淡地笑了一笑:“这个家从骨子里早就烂透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从马上摔下来的那时候,我就知道,总会有这样一天。” 大少奶奶拭了拭眼泪,说道:“反正我要把三妹送到医院里去。” 易连怡将书往桌子上一扔,道:“送就送去,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又没谁拦着你。” 大少奶奶听了他这句话,才拭干了眼泪,出来让人用车子将秦桑送到医院去,又觉得不放心,所以自己亲自陪着秦桑去医院。医院做完检查之后,说是有转成肺炎的可能,所以需要住院。大少奶奶就打发人回家去取衣服,而秦桑一直昏睡未醒,她便坐在病房里陪她。 秦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大少奶奶见她醒过来,方才松了口气,说道:“可算是醒了,阵阵吓了我一跳。” 秦桑因为见到是在医院里,而大少奶奶是向来不惯于出门的,所以很是歉疚地问:“大嫂怎么也来了?” 一开口说话,却将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她发烧得厉害,把嗓子也烧哑了。钱妈端上一杯水,说道:“大少奶奶不放心,所以一直守在这里呢。”秦桑道:“辛苦大嫂。”大少奶奶听她嗓子还是哑的,说:“你少开口讲话吧。”又照顾了秦桑半日,因为易府里是她当家,还有无数琐事,所以她说:“我的回家去瞧瞧,三妹你在这里,若是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人回家去取。”她说完,秦桑便点点头,大少奶奶将何妈留下了照应她,自己就回家去了。 秦桑睡了差不多一天,这时候虽然仍旧发烧,不过精神却好多了,病房的门原是西洋式的,上头装了一方透明小玻璃,玻璃本来安着有帘子。因为方便医生护士查房,所以这个帘子并没有拉上,秦桑看外头站着两名士兵,便问何妈:“外头是咱们家的人吗?” 何妈点点头,说:“大爷说,现在不平静,城里也乱得很,所以特意派了两个人来。” 秦桑明知道易连怡是派人来监视自己的,可是眼下的情形,也不能说破,她点了点头,说:“倒是很想吃稀饭。” 何妈叫叫了一个卫兵进来,让他回家去取,秦桑说:“还是你回家一趟,顺便把我那套睡衣拿来,刚才出了汗,现在身上腻腻的,换件衣裳才好。”何妈迟疑道:“那三少奶奶这里……”秦桑说:“你叫看护进来陪我就是了。” 何妈便出去叫了看护进来,那看护虽然是中国人,但是都是通西文的。秦桑嗓子痛,却也不愿意多说话,只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看护调一下管子里的药水,又替她量着体温。何妈料这里并没有自己什么事,所以就回家去取衣物。秦桑本来没有带多少衣服回易家,更兼从前都是朱妈照料她的起居,易家老宅这里,难免诸物皆不齐备。所以她很费了一点工夫。又让厨房准备了清粥小菜,用日式的饭盒装了,预备带到医院去。谁知道还没有走出家门,忽然看到一个听差气喘吁吁地奔过来,对她说:“快,前头大爷叫你问话呢。” 何妈心中纳闷,说:“我要去医院给三少奶奶送饭,大爷这会儿就我做什么?” 那听差道:“你还不知道啊!三少奶奶不见啦!医院里没人了!刚刚有人回来说的,大爷正在生气,叫你去问话呢!” 何妈吓了一跳,连忙走到前边去,只见易连怡睡在躺椅上,半仰半靠,而大少奶奶站在一边,易连怡却也并无怒容,只问:“三少奶奶叫你回来做什么?” “三少奶奶说想吃稀粥,我就回来取了几样小菜,她还说带几件衣服去。” 易连怡沉吟不语,大少奶奶说道:“人是我送到医院的,你要埋怨就只管埋怨我好了,不用拿下人置气。” 易连怡笑了笑,说:“她病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走,埋怨你有什么用?咱们这位三妹,有勇有谋,我要硬拦下她来倒也不难,只不过白留着她,没多少用处。眼下她自己走了,说不定反是件好事。” 大少奶奶听他这样说,满腹疑惑地看着他。易连怡说道:“我那位藏拙藏了十余年的三弟,遇上什么事都是一般不在乎的劲儿。可是他对这位三弟妹,倒是一片真心。不过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这么待见三妹,三妹可不见得待见他。” 他慢慢地笑了一笑:“你且看着吧,她未见得是投奔了老三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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