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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她又上来为我整理衣袖袍角,絮絮地道:“说起来,小姐这几年模样变了好多,是越来越美了,以前跟少爷那么像的!怪不得人家说龙凤双生子都不像呢!”

  “你说什么!”她的话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

  红月儿见我神色忽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地盯着我:“龙凤双生子不像……”

  我打断她问:“不是这个,前一句。”

  “前一句?哦,是说您长大了跟少爷不像……”她脸色惨白,怕就是这句话触怒了我。

  我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皱眉道:“把镜子拿来。”红月儿把桌上的掐丝珐琅云纹背玻璃镜递给我。

  我接过镜子,仔细地打量镜中的人。她有一双大大的杏眼,双眼皮很深;眉毛浓而长,平直微往上挑;嘴唇是菱形的,此刻正紧抿着——这种表情曾被敏晖哥哥说看起来极冷淡刻薄。李涵的长相应该是怎样的呢?努力地回忆五年前,记得她的眼是滚圆的,眉眼分得比较开,眉毛疏淡形似新月弯弯,唇小而薄,只有鼻子和现在差不多。这两张脸如此的不同,无论如何也重叠不起来!

  怪不得啊!怪不得庆培不敢认曾见过的表姐,怪不得一见面舅妈和舅舅都说我长得不像从前了,怪不得尹十四说我和李浩不像兄弟……只有我自己,时时都能看到这张脸的人,没有发觉这缓慢而巨大的改变。我一直以为这身体是李涵的,只有思维是记忆才属于高凌,所以灵魂随时可能会抽离她,回到原来的世界。但现在,连高凌的容貌都开始侵入这个身体的时候,我忽然发觉到,我可能被上天永远遗弃在这时间的裂缝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塞进马车,又怎样进的裕王府。只记得被舅母牵着,穿过几道门,终于挤在女人堆里向裕亲王福晋拜了寿。远远的只看见那已不年轻的贵妇人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雍容华贵的微笑,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接下去的节目并不是晚宴,在正房里待没多久,就有下人领我们去戏台右侧的女宾席。贺寿的人一拨一拨的,当然不能都挤在主屋里。我们三人和另一位命妇及其侄女一席,桌上早背有各式水果点心,坐定后便有人奉上茶来。舅妈与那位夫人显然是认识的,一坐下就聊了起来。

  男宾席设在戏台左侧,跟女宾楼一样,都是靠戏台那边向外倾斜,两席中间在戏台正前方成“人”字交叉。坐在我们的位置上,可以看到对面男宾席上人影绰绰。恍惚间,听到舅妈向同席的那位夫人问道:“你认不认得那边和佟大人说话的两位爷是谁?像都是黄带子的。”

  那位夫人轻声回道:“哦,左边年长的那个是裕亲王世子,右边的应该是万岁爷的十四阿哥。我也只见过一回,这么远看不真切,想这身形年纪应该就是。”

  我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可不正是尹十四兄吗!原来他们兄弟是皇子啊。我倒不觉得怎么样(早猜这两人不简单了),要是告诉李浩不知道他会如何吃惊呢!正想着,却见到十四也向这边看来,这么多人,又隔那么远,他应该认不出我。认出来又如何,还怕他跑到女宾席来胡闹吗?

  宾主坐定后,戏便开演了。第一折是贵妃醉酒,我看那旦角扮相美丽非常,倒也老实坐住了。第二折是锣钹“叮叮乓乓”吵得要命的打戏,我心里本来就烦,便看不下去,于是借口方便溜了出去。

  摆脱了恭谨异常的王府下人,一个人偷偷地逛进园子里喘口气,沿途暗记景物标志,免得到时找不到归席的路。前面是一座桥廊,架在小小的池塘上,显得十分优美别致。我慢慢地踱上去,走到正中的位置便站住了,靠着绿色的廊柱看对面的桃林。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惊得我混身一颤。

  十四笑着转到我前面,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认识你真是不幸!我今天心情不好,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还是不要跟他纠缠的好。耐着性子后退两步说:“原来是尹十四爷啊?自然是认得的。”

  “那你躲那么远干什么?李浩怎么样?”他说着又走近一些。

  我再退一点和他拉开距离,应付地说:“他在家里一切都好,有劳您挂心。”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啊!”他挑了挑眉又说,“几个月不见,你倒是有些女孩儿样了。”

  我在心里冷哼,却只淡漠地看着他,没说话。

  十四今天穿的是银红如意云纹夹袍,腰间束着明黄的绸带。怪了,怎么觉得那黄刺眼得很。以前就算见到有女孩穿得像个柠檬也没觉有这么让人难受的。

  他抓住我手上的美人图纨扇道:“真不适合你。”扇子是出门时红月儿塞到我手里的,好象是因为我空着手的时候有太多不淑女的举动。

  我用力抽回,不料却被他进一步抓住我的手腕,他的另一只手扣住我的下巴,下一秒温热的吻就印了上来,蜻蜓点水般刷过我的唇。

  “啪”,是纨扇柄被我折断的声音。

  第一次, 我原谅他年少冲动,但不表示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举动。

  我不怒反笑,眯着眼看他。他却不知这笑代表着什么。

  就在他疑惑我怎么这种反应,盯着我发呆的时候,我用力推了他一把。桥廊的护栏本来就矮,我又算准了力道和方向,他当即就翻下栏杆,“扑通”一声掉进池塘。

  池塘很浅,只是初春的天气,水冷得要命。十四站在齐胸深的水里,脸色惨白难看。我依旧笑着,半身趴在栏杆上,问:“凉快吗?”

  “十四弟!”

  “十四弟。”

  有两人在附近听到动劲赶了过来,似乎是他的兄长。我敛了笑容起身走人,临走扔下断成两截的扇子,说了句,“你说的对,真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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