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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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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接到警局打来的电话时,是晚上九点,她正在宿舍里洗衣服,她见夏春秋换下的运动服还搁在浴室里,便随手丢到桶子里打算一起洗。刚用洗衣粉泡好,宿舍里的座机铃声尖锐地叫起来,她擦干手跑过去接起,那边短短几句话,便令她如坠深渊。 夏春秋出事了。 她一边狂奔着往学校外面跑,一边给艾米莉打电话,可一直打不通。她挂掉电话,拦了辆车,直奔医院。 她像是又有了当年在警局的停尸房里看到明月冰冷身体时的那个感觉,上天如此残忍,这样残酷的惨痛让她再次经历。 凄冷阴沉的太平间里,夏春秋就静静地躺在那里,脸色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可她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她多么残忍,连一句告别都欠奉,连让她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她。 明媚一直咬着牙,扶墙站着,没哭,也没让自己的身体发抖,就只是那么霎也不霎地望着她,像是要望到天长地久似的。她想啊,这个地方真冷呀,夏春秋那么怕冷,她怎么还躺在这里呢?她想啊,我得把她快点拖走才好,这里真是太阴冷了,她会生病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就那么望着她。直至负责此案的警察将她叫了出去,让她联系学校,接洽相关事宜。 警察说完后,站起来拍了拍明媚的肩膀:“节哀顺变。你的朋友很了不起,她是为救人而死,她的见义勇为令人敬佩!” 事情发生的那么突然,夏春秋从俱乐部下班后,去往公交车站的路上,在一个小巷子口遇见有人正抢劫一个女人的包,那个女人一边追一边大声呼救,夏春秋想也没想,也追了过去。她们两个都跑得很快,穷追不舍,很快在巷子里将那人拦住,试图抢回包包,可在混乱的抢夺中,那个人掏出刀子,夏春秋躲闪不及…… 那一刀,狠狠刺进她的胸口,正中要害,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她睡过去,再没醒来。 明媚只想笑,见义勇为的殊荣?她不需要,夏春秋也不需要,她只要夏春秋回来,她答应了给她买好吃的回来,她还欠她一个答案。 夏春秋的葬礼在五天后举行,就在学校的礼堂里,海大建校百年来,大概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一切,要归于那个丢包的女人,她是岛城电视台新闻频道的一个女主持。她的大肆宣扬以及警察的介入,将夏春秋捧成了一个见义勇为的女英雄,顺带也将她身后的海大的良好教育也狠狠地赞扬了一番。原本是那么悲伤的一件事,硬是被官方弄得像是一场盛大的作秀仪式。 那一天,海大几乎有一半的学生都跑到葬礼上去献花,夏春秋的父母伤心欲绝,却还要强忍着情绪接受一波又一波毫不相干的人的致意与安慰。 明媚与艾米莉并排站在礼堂的最后面,静静地望着夏春秋的遗像,流不出眼泪,也说不出一句话。她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生命真脆弱,说没就没了。她不知道,夏春秋有没有见到记忆中始终忘不了的那个男生。他们都是那么善良的人,但愿他们能在天堂相逢。 后来等一切都平静下来,礼堂里只有夏春秋的父母以及夏冬眠,明媚跟艾米莉才走向前去。明媚抱着夏妈妈,想开口,却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将脑袋深深埋在夏妈妈的肩胛深处,感受她身体的颤抖以及头顶处传来的哽咽声。那声音,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她的心脏深处。 艾米莉一直走到夏春秋的遗像前,弯腰鞠了三个躬,然后从包里掏出两瓶找了好多地方才买到的东北米酒。打开,将一瓶全部洒在地上,举起另一瓶,“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干了,你随意。”仰头,一瓶酒咕咕地全部倒入喉咙里。 走出礼堂,明媚抬头望向天空,六月的晴天,太阳明媚到刺目,她只觉阵阵昏眩,差一点就栽倒在地。 放下视线,抬眼便望见不远处静静站立的一个身影,是顾简宁。他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就那么傻傻地望着礼堂的方向,他没有勇气迈入礼堂,他没有勇气去送她最后一程。也许只是,他拒绝相信她的突然离去。 明媚跟艾米莉静静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寂静无声。 过了许久,顾简宁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怎么可以这样,她说话不算话,她承诺过我的,只要我考上海大,便会考虑给我一个机会的。可她怎么能这样,我还没进考场,她却……她怎么可以这样……” 明媚想说什么,却终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同艾米莉走开了。 她知道,顾简宁的生命中,永远都将会有夏春秋的一个位置,就如同她们俩一样,这辈子都难以忘怀。 那天晚上,艾米莉拉着明媚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从华灯初上一直到深夜,最后她们坐在一座木栈桥上喝酒。夜色寂静,头顶一弯镰刀般的月牙,静静俯视着这苍茫人间,一望无际的暗沉海面上,潮起潮落的声音跌跌荡荡。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酒入愁肠愁更愁,明媚一罐接着一罐喝,今晚她只想醉过去,入得梦中沉沉一觉,天光大亮时,是不是一切都照常如初。夏春秋会站在床边叉着腰喊她们起来跑步。她长臂一伸,一手揽一个,像个左拥右抱的地主爷般拉风地拥着她们去食堂吃饭。她学人家小女生态撒娇着说,明媚,你帮我把那件运动服顺便洗洗嘛。她喝着酒豪气干云地大手一挥,等以后姐姐的健身厅开张了,每人送你们一张无限期SVIP卡,想跳操就跳操想学跆拳道就学跆拳道,任君选择。 可不管她醉过去醒过来多少次,这世间再也没有夏春秋。 醉意熏然的时候,明媚似乎听到艾米莉靠在她的肩头沉沉地问:“明媚,你说我们活得这么累,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也不知道,她无法回答她。 她们一直在海边待到了天亮。 回宿舍睡觉的时候,明媚迷迷糊糊中,感觉对面的床上有人翻身的轻微响动,她仿佛听到夏春秋在跟她说话。她大汗淋漓地醒过来,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她捂着被子,放声痛哭起来。 当天下午,她从宿舍搬回了家。 这间房子里,曾有那样多的美好回忆,到如今,却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室冷清,那么冷,那么孤寂。 搬东西时,傅子宸开车来接她,他们两个人一起,上上下下走了很多趟,才搬完。最后一趟,明媚抱着一个小纸箱,里面全是细细碎碎的小零碎,一只相框摆在最上面,照片里,夏春秋站在中间,左边是她,右边是艾米莉,夏春秋张开手臂,拥着她们两个,场景是学校的篮球场,傍晚的夕阳像火似的铺满天空,那天夏春秋赢了一场比赛,脸上的笑容恣意张扬,她跟艾米莉也是,嘴角咧得大大的,那样开心,那样忘怀。 那是她们三个唯一的一张合影,那是她们最好的青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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