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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马南想了想,蹲下身,凑近老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

  老人点头。

  马南弯腰,头伸到床下。床下堆了许多杂物,黑乎乎的,看不清那到底都是些什么。马南一件件将杂物取出来,他的手触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拖出来,那居然是一个藤条编成的大箱子。

  看到箱子,老人浑浊的眼中忽然迸射出一股金光,似乎人也在这一瞬间,被冥冥中的神灵注入了生命的力量。他的身子往上抬了抬,两只手居然能撑住身子,只是缺少力气坐起来。楚雁赶紧上前,扶他起来,他的口中,又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楚雁与马南都在这小城长大,断定老人说的肯定不是小城方言。

  老人坐正了身子,手指藤条箱。这回,楚雁和马南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马南把箱子打开,里面居然有好些东西。

  不一会儿,这些东西全都摆在了床前的空地上。

  第36章(2)

  马南疑惑的神情越来越重,在他脚下,有三个半尺高连体的陶俑,左边的是人的脸,野兽的身子,生着四只脚;中间的那个也是人脸兽身,却只有一手一脚;最右边的看起来像是个娃娃,身体黑里透红,长耳朵,红眼睛,乌黑光亮的头发。

  陶俑的边上,还有一只碗,碗里居然还有米。

  陶俑的另一边,是一枝已经枯萎的树枝,上面的叶子被抽干了水分。

  另外,还有些零零星星的物件,全都摆放在陶俑的周围。

  马南蹲下身,盯着那陶俑看,片刻过后,忽然脑子里像被插进了一根针,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些东西,刚才从藤条箱里把它们取出来,看似随意摆在地上,那摆放的位置与顺序,却好似早已经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三个连体的陶俑,他一见之下便知道他们的名字——四只脚的叫魑魅;一手一脚的叫神光鬼;像娃娃的叫魍魉。它们都是传说中山精水怪的一种,最大的本领就是发出怪声来迷惑人,人听到它们的声音,就会昏昏欲睡,失去知觉,浑浑噩噩地随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传说中黄帝与蚩尤之战中,它们全都加入了蚩尤的队伍,黄帝的士兵不知有多少被他们迷惑,失去了性命。

  而那枯树枝——马南认出那是生长在西南地区的椎栗树,与那半碗米,都是西南地区一些少数民族巫师们举行法事时用的物品。其它的一些物件,比如那些拳头大小捏成猪牛羊的陶俑,显然也是法事中的用具,巫师们将它们奉献给神灵或者精怪。

  马南正在疑惑,这时,床上的老人忽然伸展双臂,抬头向天,口中吐出一连串激昂有力的音节。楚雁似乎受到惊吓,霎那间收回扶住老人的手,但老人居然能够不倒,腰板也挺得笔直。这时,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肃穆怪异起来,好像此刻他正在做着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他把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投入进去。

  那些奇怪的音节起初只是简单地传进马南与楚雁的耳朵里,到后来,它们几乎就是在整间屋里回荡了。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让他们不能自持,忍不住就要在那声音里慢慢萎缩身子,伏到地上。

  马南知道老人此刻正在做着一场法事,他想竭力保持心智,但脑子里却越来越模糊,那三个连体的小人似乎从地上飞了起来,在他眼前不断盘旋飞舞。马南最后忽然想到,三个陶俑代表的精怪最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让人迷失本性,忘记一切,这岂非跟自己失忆症有很多相似之处?

  床上的老人居然能够站立到了地上,将碗中的米撒到了马南的身上,用椎栗树的枯枝连续拍打着马南的头和肩膀。老人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那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白色物件,然后重重将它摔到地上。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马南来不及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接着剧烈的疼痛传来,白茫茫的世界开始旋转,然后,好似黑夜来临,世界变得安静,白茫茫的世界慢慢变成了无边的黑暗。

  ——失忆症患者马南病中的最后记忆就到这里结束。

  第二天,马南跟楚雁离开边陲小城,回那个省会城市。

  “车马巷里卖酒的老人就是传说中的巫师吧?”楚雁回想那天在老人家里发生的事,似乎还心有余悸。那天白光闪过,马南与老人同时倒地不醒,只剩下她一人站在屋里,神思恍惚,面对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竟然有很长一段时间忘了上前查看。

  直到地上的马南低低发出一声呻吟,她才蓦然醒转,扶起地上的马南,只见他仍然双目紧闭,眉峰紧锁,脸上还有种极度痛苦的神情。

  她连声叫着马南的名字,马南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回应,但就是不能醒来。

  楚雁蹲在地上抱着马南,目光在屋里四处逡巡,阳光西斜,光柱里隐隐飘荡着无数细小的尘埃,那个卖酒的老人此刻仰面朝天倒在床前的地上,一动不动。窗外透过来的阳光像一把刀,从他的颈上劈过,那苍老的脸颊上,此刻再没有了生气。

  想到老人或许已经死去时,楚雁的身子战栗了一下,而这时,她怀中的马南忽然睁开眼睛,软软的身子也随即有了力量。

  “大哥,你醒了。”楚雁带些仓皇地叫道。

  马南翻身坐起,目光落到倒地的老人身上。他过去试了试老人的鼻息,从他脸上的表情,楚雁看出老人真的已经死去了。

  老人孤苦伶仃,在这边陲小城里苦苦支撑,竟似就为等待马南和楚雁的到来。如今,他已完成了他的使命,所以,他对这世界已经再无留恋。死亡,也许是他最好的解脱。

  马南在老人的尸体边沉默了许久,表情肃穆,楚雁不敢打搅他。马南一定已经明白了老人临死前那些怪异举止的目的,甚至,他也明白了那些玉器中的密码将他带到这里的原委。但是,他始终不吭一声,紧锁的眉峰显示他内心的凝重。

  傍晚的时候,马南到外面花钱雇了些精壮的男人,将卖酒老人埋葬在城西的一片荒地里。大家对卖酒老人的死都有相同的惋惜,老人死了,小城里再没有了酿酒师傅,他们再要喝酒,只能去买商店里的瓶装酒了。

  “其实虾公躺在床上不能动已经快一个月了,幸亏在他不能动之前,酿了好些酒存在铺子里,去买酒的人用酒钱买些食物送到他的床头,他就这样支撑了这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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