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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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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鸸鹋和板材眼镜都很生气。鸸鹋的鸭子飞了,自不消说;板材眼镜的可怜就要更深刻复杂些:一面为蜜蜡的不识时务暴跳困惑,一面为蜜蜡的境遇担忧劳神——说这番话的他几乎是语重心长的:“你不接,咱们别的模特人家也不用了——你知不知道,你害公司把项目丢了!这下可好,主任经理都得罪了,再加上个鸸鹋,没你好果子吃的。教你多少回了,做人一定要圆滑,你怎么就不听呢?”蜜蜡听着,觉得他的状貌神合旧时鸨母,即刻哧儿笑了,心下却也预感不好了——许多悲伤和惋惜,往往就应着一个执拗来的——这个道理,蜜蜡知道,却不能明白。 第二桩事,蜜蜡和鸸鹋虽不成了,罗砗磲家的广告依旧要拍,模特当然还是选的。职业本能,板材眼镜关心,罗砗磲每每探蜜蜡,但凡他知道的,就要问。蜜蜡都是摇头。 罗砗磲果然是变了,说的,不说的,泾渭分明,蜜蜡的饮食起居,他可以嘘寒备至,感情心绪,却不问;自己的工作生活,他可以滔滔长篇,和蜜蜡沾边的那部分,却不提。蜜蜡当然不问,暗地好奇也是有的:同城的同行,大体都面熟,会是谁呢。蜜蜡甚至这样想过,因为她不拍,罗砗磲也许竟会不要女人做这套案子呢? 后来那广告终于面世,蜜蜡第一次见到,是在一片闹市,身边有板材眼镜。他指给她一幅不远不近,大小适中的顶楼展板,同时“嚯”了一句:“这个MODEL是野的(注:‘野’MODEL,行话,顾名思义,没有和经纪公司签约,也没有经纪人管理的自由MODEL)。”又咂嘴。蜜蜡知道,板材眼镜赞叹某事,就要咂嘴:从前对蜜蜡也频频咂嘴的。 看到那广告原来是有女人的,蜜蜡竟对罗砗磲有些另眼:罗砗磲的爱恋,不再是无条件,狂热,卑微,手足无措,他变得带些深邃的意思了。一种针对男人才会有的钦佩欣赏,居然隐隐埋入蜜蜡的思绪,并在她不自知的时候杂列一丝失落和担忧进去。 认出那个女人原来是谁,蜜蜡的缱绻又是另一种了。那个下午阳光姣好,亮晶晶地耀着她的容颜,空洞到苍白;她笑着,笑容里抽动的累和泪;照片没有修,肤色泛黄,配了清茶样的底色,似乎有细纹要从她的心底龟裂到脸上、画外来:这是蜜蜡看到她时的感受。隐忍,倔强,脆弱,又有惶惑迷茫的美丽:她真格能把所占那一方平面的气氛,拿捏到好处。 一刹,蜜蜡心头闪过一千一万个念头。 ——长长脸儿,单单眼皮,是长大了一些的碧玺。 还有一件,便是金发晶店子的经济问题了。痞子哥哥着朋友兄弟七拼八凑,蜜蜡又把往日的积蓄添了,满算去还差万把块,蜜蜡电话家里,不料妈妈提起店里周转不齐,郁郁结的,蜜蜡于是说了几句“都好”竟挂了。 正待翻查托帕号码天河挂过来:“蜡蜡,我在金发晶店里,让她和你说。” 金发晶声音不如平日明亮,反而含混迟疑:“蜡蜡,这儿有张卡,天河说——”蜜蜡已猜着七八分,正要教她推拒,金发晶又续说,“我知道不能要的,我和我哥也和他说了,可他就是不拿回去,而且——”金发晶似乎偷摸到一边,压低了说,“而且蜡蜡我告诉你哦,他居然知道咱们马上就买不了店了,差多少钱他都知道呢!” 蜜蜡还是摇头:“晶晶我和他说。” 一肚话涌到喉头,却被抢先的天河堵了,话不少可说得利索:“你先听我说昂。第一,我出钱,不是为了帮忙就砸锅卖铁的,我啊,是这么个情况:我在音乐学院带着课,还接了几个私活儿,还和几哥们儿开一店,手里有活钱;第二,我这人,办事儿从不看关系的,我就看人,人行,什么都好说;人操蛋,天王老子也玩儿蛋去。噢,我又不是李隆基,你也不是杨玉环,我帮得着杨国忠么——当然金发晶他们也不是杨国忠那种祟人。我是说啊,我瞅准了蜡蜡你,真个是个不赖的姑娘,处了这么久,金发晶她哥也是一男人,这朋友吧,我想交;第三,我不是雷锋,我是个让钱生钱的主儿,这回它确实是个机会,能赚不赚除非我傻,我掏钱就当它入个股,什么前儿松快了还得还我,多少你们看着给。除了这些,就是感情了。我不多说,我对你,你清楚,是不是?” 天河不容蜜蜡拒绝,说完就挂了,留蜜蜡忖度:天河明白蜜蜡对怜慕她的男人给的帮忙格外敏感,遂熨贴地说了这些外疏里密的话。这一番话,说得好像不是他好心帮忙,反而字字句句都显见得他该出这钱,话中的小心关切,着实撩动了蜜蜡:虽是男人,却真要用乖巧赞他了。并且,蜜蜡想起海兰宝的精细,于托帕的账目一向明白,若是按本来的主意找着他,这不大不小一笔数目,也是让托帕为难……低头想了一会,蜜蜡便定了主意,打过电话谢了天河,又叮嘱了金发晶,让痞子哥哥记得打借条,这桩事就算落了地。 蜜蜡儿时读书,见得英格丽·褒曼的慨叹:“我渴望有位优雅的绅士远远地痴恋我一生”,蜜蜡诧异于这个“远远”,今日看到天河如此,方明白了:天河对她蜜蜡,不曾有过穷追,也少悉心呵护,甚至有些疏离随意,却懂在她要他时出现,这是守望,男女之情,难得是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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