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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蜜蜡深呼一口气:“我这么戴戒指,是因为我结婚了呀。”托帕睁圆了眼睛,蜜蜡咯咯笑了,“只是,我是寡妇。20岁的寡妇。”

  白瓷杯子在十指中轻轻环着,杯口罩上融融一团热气,杯底被交替的狭长叶片覆盖,小小一圆幽碧的水,映上一对忧伤的眼。

  蜜蜡给托帕的叙述断续破碎,托帕不提问,由她讲。

  “我一直在想,欧泊的不在,至少还能有一个好处。认识他,是在我的十六岁,如果欧泊还在的,到现在也有四年了。生活蝇苟,不用说,我和欧泊会给变成稀松的一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因为亲切和习惯维系的关系。

  “可欧泊,就把我们的朝夕那么一掐,断了。他做了我心里淡灰色的影子,永远是初初认识时的欧泊。

  “我呢,可就做不回当初的蜜蜡了。

  “你试过被人从后面抱着么?是睡着前的一瞬间。”

  托帕摇头:“小海一向都是让我抱着她的。”

  “欧泊也总抱着我。是那一种胸膛贴着脊背的暖和。胡茬扎着肩膀。有凉凉热热的喘气吹在颈窝里。我会想,地震来了都不怕的。反正即使什么都塌了也会滚落进他怀里去。

  “把那些感觉做了习惯,他却一下子把那圈怀抱都收了走——欧泊真狠心的。

  “关了灯,黑乎乎的,总能觉着欧泊在我身后,一点一点冷下去。不害怕,伤心是大而无尽的,好像要把整个人钻个孔了……”托帕把手在空气里,向下压压,不让她说了。

  从托帕那里出来,蜜蜡没去赶车,而是穿了两条胡同,转过几个弯角,来到一道店面鳞比的窄街。窄街的路面,弯弯曲曲淌着的是黑污的泔水废油,腐烂的菜叶果壳趴伏在人行道两沿,两侧清一色的小店统统都可以模糊了招牌的,只剩下店主出进着忙活生意——都系了油花花的围裙,面孔淹没在缺失的光线里。

  窄街的尽头,有个小店是蜜蜡要去的,透过经年的蒙尘,能看到招牌上是“月长小吃”。

  老板娘年轻,迎出来就笑了:“蜡蜡!”

  蜜蜡被她扯着手进去,一边端详她的身段,打趣着说:“还不显啊?”

  她眼皮肿,饱满到笑起来都扯不出一丝皱纹:“你又笑话我,才几天啊,就要显了。”一边扭了脖子向灶间喊,“你快出来,蜡蜡来了。”

  蜜蜡忙拦:“别让他出来进去了,这会儿忙,看照看不过来。”说话间老板已经出来了,还是高胖,脚下瞪双胶靴,圆圆的肚皮上顶着片污渍不均匀的罩衫,正用块毛巾抹额角的汗滴,一边憨憨地笑,掇过凳子蜜蜡坐了,又被老板娘打发回去,一边还扭头翁翁说:“那鱼搁着我洗,你别捅凉水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做你的吧,别盯着我和蜡蜡说话儿啦。”

  蜜蜡收了在胖老板身上的目光,静静一笑:“嫁得好哇。怪道的等不及地要生小孩子。”

  “别打趣我了,”她左右一看,悄悄凑来,“其实我们是等不及才结婚的。”

  “啊——好事成双!”

  她给蜜蜡坏坏一个眼神看得腮边腾起红潮,抿了嘴低下了头,蜜蜡就势把她细细看了一遍:不知是安逸还是怀孕的缘故,月长饱满了不少,脸儿变得圆圆了,头发在脑后密密挽个碗大髻儿,呼应了挺阔的额头——少妇的她竟比作少女时出众许多——蜜蜡盯着月长,觉着仿佛看穿了风雨、一时回到四年前,两人在酒店浴室说掏心窝子话的那一晚,心中自然别有一种滋味。

  月长只是陪着聊聊家长里短,两人更多是静默:女儿家,经年的好朋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的都是过往的旧事,而月长总是细致温和,刻意避开许多不能说的——没了过去,话题自然紧紧的。

  蜜蜡淡淡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门一路慨叹月长的理解,可又不免遗憾:月长毫无征兆地嫁了人,每每见到都是富足满意的模样,却被蜜蜡无意见到钱夹里的照片,藏得深,里面的男人没见过,可知情的人定能猜出是谁了——月长比看去那样子乖巧很多,你我之中的事分得清楚,蜜蜡的事她不问,自己的事也不提。于是月长怎么想,蜜蜡要问问不出,朋友间不咸不淡的,虽然处得近,隔日子能见上一面,却还是不如反不在一处的金发晶,来得自然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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