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黄(1)_砚清

一

　　第一章

　　春三月的街头，杨柳已绽出新枝。胡子固决定步行去见老同学，以便多些思考的时间。

　　迎面走来两个民工模样的人，一个对另一个说：“真是无‘独’不丈夫啊！我要是‘独’一点啊，哪会混成现在这个样子？”另一个说：“人哪能那么毒呢？人毒无人缠。”那一个说：“我说的是独立的独……”

　　这话随着春风吹进胡子固耳中，他心中不禁一动，驻足看了他们片刻。两人都穿着破了洞的迷彩服，身上还落满白色的泥浆，显然是附近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在心里说：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你就是既“毒”又“独”也成不了大丈夫。他又想到自己，自己是个医学博士，知识武装到了脖子，可自己是个大丈夫吗？

　　中国的大丈夫，是要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他现在苦恼的是怎么治家。

　　胡子固是江东省生殖医学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妻子蓝红玉是省城运河市的副市长。按说，这是一个幸福得令人不敢羡慕的家庭，因为羡慕也白搭，有几个男人能拥有博士学位，有几个女人能当上副市长，而且，男人一米八的个头，相貌周正、知性儒雅；女人柔情绰态、美不胜收，拥有名牌大学硕士学位，在文化程度普遍偏低和假文凭泛滥的领导干部中，可谓知性美女官员。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美好家庭，胡子固却感到越来越不和谐，整个家都快成垃圾音符回收站了。

　　蓝红玉今年36岁，她能在36岁当上省城运河市的副市长，这得益于她的知性。她从北京大学毕业后，到英国剑桥大学攻读了哲学硕士学位，回国后赶上公务员招考，她的哲学知识和留学见识帮了她，在面试时口若悬河，学贯中西，给主考的市委书记米刚留下了深刻印象，破格录取为运河市政府政策研究室正处级研究员；没过几年，市委市政府响应省委号召，拿出几个副市级领导岗位公开招考，不拘一格使用人才，她大胆应试，幸运之球又一次击中了她，她被录取为分管文化、教育、卫生、妇联和计划生育的副市长，连副厅都没有经历，就破格提升为正厅。前后两次破格，在运河市引起不小的轰动。

　　然而，这一次的破格却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与她一同竞争这个职位的有陈县县委书记鲁边防、市国资委主任董常胜、市计生委主任梅晨、市公安局局长詹发权等十几个委办厅局的一把手，结果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研究员胜出，使他们大跌眼镜。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猜测和议论，这其中，有两种说法特别有鼻子有眼：一种说法是她对市委书记米刚行了性贿赂，所以米刚才在常委会上提了她的名；另一种说法是副省长姜生予与她关系暧昧，朝中有人，所以她才能升官如同坐直升机。总之，漂亮女人当官，总会被人看成是权色交易的结果。

　　对于这种风言风语，她真是有苦说不出。米书记是个开拓型的领导干部。他认为，要想改变运河市的政治状态，就得大胆引进人才，不拘一格使用人才，才能给死水一潭的运河官场带来活力。这次破格提升的不仅仅是她，市委、市政府的其他几个海归派在干部调整中也都得到重用。她不但没有行过性贿赂，以前与米书记打交道都不多，他是读了她的几篇具有开拓性的论文后才决定起用她的。说她与姜生予关系暧昧更是无稽之谈，姜生予从政之前在大学里教书，曾经是她的导师，因为有这层师生关系，她可能在导师面前显得随和一些，言语间透露出的亲昵感多一些，与暧昧相提并论，那可真是哪跟哪呀。

　　可对于这些抹黄言论，你纵有满腔愤怒，却也是打不能打，骂不能骂。重拳出击，砸着的却是棉絮，不但没把棉絮怎么着，反被棉絮包着了拳头，引起新一轮的围攻；骂就更不行，哪怕纪检委给你登报澄清，这种事也只会是越澄越澄不清。中国的老百姓，对于官员的黄色新闻，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像相信“无官不贪”一样，何况她是那样美丽那样知性的一个女人，谁能相信在以男人为主导的官场，她能洁身自好呢？

　　她只有把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只要谣言不引起丈夫的胡乱猜测就行。她是学哲学的，认为蒋介石当年的“攘外必先安内”是方针错误、路线错误，可指引她现在的生活却是至理名言。为了“安内”，她首先要做到对丈夫信息公开，一旦听到什么关于她的谣言，她就主动向丈夫澄清，以免他胡思乱想；其次，是用柔情绰态安抚丈夫失衡的心，当丈夫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时，她就尽展柔媚，用床上功夫攻克丈夫心中的堡垒。她相信，以自己的知性和美丽，应该是可以无坚不催攻无不克的。她给自己还确立了一条信念：那就是只在工作中显露女强人的一面，在家庭生活中则只做个小女人。

　　但是，家庭不是用武之地，家庭也不是讲理之地。哲学家苏格拉底还常常受到老婆的河东狮吼与倾盆大雨呢，何况她一个哲学硕士。她的治夫方针、政策、路线对胡子固全都无效。胡子固还是胡思乱想了，并且想得厉害。他认为妻子的主动坦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妻子在床上的尽展柔媚是因为在外做了亏心事，妻子在家的小鸟依人是在演戏。总之，妻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矫揉造作，都是对他男人的藐视，都是对他男人的侮辱……

　　种种胡思乱想归根结蒂，都是因为妻子太漂亮，妻子地位太显赫，妻子有太多的绯闻，他不得不胡思乱想。然而，学者毕竟是学者，尽管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脸上却纹丝不动，蓝红玉还以为自己的安内之策十分奏效呢！

　　这不，胡子固今晚就准备做一个试验，验证一下他心中的猜测。他的大学同学邬采宁回国了。邬采宁是研究精神医学的，现供职于美国克努克精神医学研究会，正下榻在运河市最有名的五星级宾馆湖滨大酒店，等着他这个老同学去会晤哩。据说他有一项研究成果，让人吃一粒他研究的药丸，对方就会像酒后吐真言一样，在睡梦中向你透露真心话，问什么答什么，而自己却毫无知觉。他想“出卖”妻子给他当试药人，“检验”他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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