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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秧秧跑出去,在街边拦到一辆的士。

  他抱着她,感觉着她的重量和温度,她湿漉漉的头发在空中摇晃,像深水里飘动的水草。

  笛子躺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继续昏睡,医生说她不过是太疲劳了,连续的疲劳和连续的睡眠不足,再加上感冒了还去淋雨,就撑不住了,不碍事的。

  秧秧松了一口气,说:“我就是说嘛,笛子的身体很好的,不会有问题。”

  她摸了笛子的额头,觉得热度在慢慢消退。

  她不打算告诉母亲和外婆,怕她们担心,她觉得自己就可以应付得来的。

  乔晋去办好了所有的手续进来,看了熟睡中的笛子,问医生:“她真的没事吗?”

  医生有些不耐烦,他处理过的重症病人多了,这点小问题还不是小儿科一样简单。医生看了看点滴的速度,就出去了。

  秧秧坐在笛子旁边,回头看了乔晋说:“谢谢你!”

  她的眼神有些迟疑,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乔晋目光闪烁地从她的脸上移开,不经意似的去看点滴的速度,然后沉默着点燃一枝烟。

  秧秧把手伸过来,他抬头,看到她明媚的笑容,或许是他多虑了,她带着一些调皮的笑,说:“医院不许抽烟。”

  他笑笑,把烟按灭,扔进床边的垃圾桶里。

  她拉着他坐在旁边的一张空床上,把脚离了地,悬空地摇晃着,用手揽过他的肩膀,身体靠在他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在微微地出汗,怕笛子醒来,看到他们这样的亲密。

  夜深了,秧秧在旁边的空床上睡着了,蜷缩着,露出婴儿一样的神情。

  他站在床边,看点滴一点点地滴落,速度很缓慢。医生怕笛子受不了快的速度,故意调得很慢。

  他去了走廊的尽头,吸烟,看窗户外面黝黑的夜,包裹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时间是个太神奇的东西,拉着他们,不容分说地经历种种境况,给予和夺走,都是不容分说的迅疾和彻底。他们竟不能抵抗。

  第三天,笛子回来了。

  出租屋里,乔晋离开时说:“今天你还得辛苦一天呢,要照顾笛子。”

  秧秧的笑容有些僵硬了,笛子从来没有需要照顾过,况且,现在笛子不是已经好了吗?再者,乔晋回来以后他们还没有亲密地在一起待过,那么多的想念还没有好好地倾诉过,在以前,他们是那样的亲密无间。

  笛子坐在沙发上吃着葡萄,听了赶紧地说:“不用,秧秧你去玩吧,我已经好了,不用照顾的。”

  秧秧没有说话。

  “再注意一点吧,万一晚上有个什么事,身边没有人,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有些脸热,但他现在实在做不到在笛子面前和秧秧离开——他无法想像笛子会怎样去想他们,并且,该怎样的伤心。

  秧秧有被拒绝的尴尬。

  “不用,真的不用,我已经好了,完全好了。”笛子有些着急地声明,并且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说,“彻底好了。”然后又慌乱地坐下,很快地吃了一个葡萄,又说:“我真的好了。”

  秧秧的自尊心受到更大的伤害,因为笛子也看出来他在拒绝她,笛子也在帮着她“拉拢”乔晋。

  她看着乔晋,他站在灯光下,拿着手套,身体有些摇晃,有那种要走不走的尴尬。又看看笛子,听她急促地说那些话。

  沉默了一下,秧秧说:“那你回去吧。”说着,就没有表情地坐了下来,拿着一个葡萄,慢慢地吃,吃了,把皮用手接了,扔进烟灰缸里,再拿了一个,十分细心地剥,剥了,又放进嘴里,吐出籽,依旧细心地用手接了。

  秧秧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地吃过东西。

  笛子嘴里的一个葡萄卡在了喉咙里,因为紧张,咽也咽不进去,最后忍不住地咳了一下,咳得脸也红了,那咳声,在那安静的时刻,特别的突兀。

  乔晋拿着手套,一只手放在风衣口袋里,在他看来,那呆立的两分钟,真的比一个世纪还要长。

  笛子憋着,还是觉得喉咙痒,憋着,忍不住地又咳了一下,并没有咳得尽兴,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再说,就显得奇怪了,就忍住,一并连呼吸也忍住了,屏声静气地,等待着时间的过去。

  可是,时间过得真慢啊,此刻的时间像只蜗牛一样,缓慢地爬过时间的轮。只有秧秧吃葡萄时,发出轻微的声音,还有葡萄的淡淡香味,在紧张空气的缝隙中,缓缓爬过。

  “那我先回去了。”乔晋说。

  秧秧没有说话,似乎一切都明了了一样的叫人尴尬。乔晋走了,一阵脚步声笃笃笃地在楼梯上响起,然后消失。

  秧秧还是那样吃着葡萄,笛子还是那样屏住了呼吸,灯光白晃晃地照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空气像绷紧的弦,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秧秧起来了,拿了睡衣,换下她精心挑选的美丽衣服,去楼下洗澡。失败后被参观的尴尬,更加的让人觉得丢脸,况且那个参观者是自己的妹妹,一直仰视着自己的妹妹。

  笛子坐在那里,许久,把嘴里含着的葡萄,囫囵地吞了下去。

  这一夜,三个人都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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