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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乔晋心里又“咯噔”一下,知道真是不好了,怕是躲都躲不过了。

  打开门,“西瓜”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也是一身的酒气。

  “西瓜”恨秧秧的背弃,更恨秧秧把他的东西从阳台上扔了下来,让那么多人观赏到他的失败,那举动侮辱了他的尊严,他发誓要报复,却并没有报复的方案。他也听到过秧秧和乔晋的传言,在美院流传最快的便是桃色新闻,于是他更觉得受到了侮辱——据说秧秧还和他好的时候,就和乔晋“有了一腿”。他当然要报复。

  趁着酒劲儿,“西瓜”一句话还没有讲,就一拳把乔晋打了一个踉跄。乔晋缓过劲儿来,并不想发作,他想让“西瓜”进来,进来慢慢说。却听到秧秧突然变得尖厉的声音:“‘西瓜’!你干什么!”

  乔晋心里顿时涌上了无奈的悲哀——大戏上场了,舞台就是这小小的走廊,主角却是他自己,走廊上这些密密麻麻的门后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藏了多少只耳朵呢?不,他想错了,走廊上的门很快都开了,门前站着张望的人们,穿着睡衣睡裤,很坦然的神情,仿佛买票看戏的观众。而秧秧却一点不知道收敛地推着“西瓜”,嘴里叽里呱啦地叫着:“你干吗你!真是讨厌!我喜欢他!就是喜欢他!怎么了你!你想干什么呀你……”

  “西瓜”被推得节节后退,秧秧坦荡的宣言让“西瓜”彻底失败,也让乔晋彻底失败。乔晋看着秧秧转回来了,这个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脾气的骄横女子,这个专长俘虏男人的娇媚女子,要把他抓牢了,他跑不掉了,这么多人已经作证,是他从“西瓜”那里抢走了她,如果他们继续,那么是能被接受的——毕竟是为了爱情。如果他还拒绝秧秧,那么,他就是个玩弄女人的“杂皮”。他看着秧秧回来,看着走廊上无声地站着的那些人,突然觉得这走廊实在太过拥挤,拥挤得他不能呼吸,也实在太过陈旧,陈旧得恨不能立刻跑出去,越远越好。但他知道自己哪里也去不了,秧秧已经来到了身边,笑着和对面的小个子打着招呼,很随意的口气——秧秧的酒已经醒了很多。秧秧大方地挽了他的手,笑着对对面的人说:“早点休息!”听了那主人一样的问候,他差点咳嗽出来。

  ——他要为那次酒后失控的行为负责了,他想不出其他办法。

  门在身后关上,他知道,如果真的和秧秧好了,那些闲言碎语会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消失;如果不是,那么,他便会被定性,他会是个“坏人”。那是他承担不了的。但是,再退一步想,如果真的是开始一种严肃的关系,那么秧秧的父亲对他的发展也是有利的,况且,秧秧总是让他头脑发热,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爱情。他劝慰着自己,开始接受秧秧。但前提是秧秧必须得“改好了”,那么,不得已他便可以一股脑儿接受了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秧秧。

  他和秧秧一开始就关系着“性”,现在也不例外。秧秧靠在门上,很挑逗的架势轻捏了他的肩膀,眼神加了力,却又是飘荡的;带了电,却又是水一样的。他是有话要说的,他很不合时宜地说:“如果要开始,我希望我们是认真的。”

  秧秧水蛇一样扭了自己的身体,声音却是雾一样的缥缈:“我是认真的。”

  乔晋有些把持不住,但还是要把话说清楚:“我希望我们彼此是忠诚的,不能有背叛的行为,我们将来的目标是婚姻。”乔晋觉得自己的话可笑,因为男女的角色倒置了,但他不能陪她莫名其妙地玩,名声坏了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这种高校虽乱,但清白却是很重要的,这需要技巧和资历,乔晋认为这些自己都没有。

  秧秧轻巧地笑了,搂了他的脖子,自己凑上来,生动的身体紧贴了他,让他呼吸困难。秧秧把嘴贴在他耳边,说:“今天就要嫁给你!今晚就是你的新娘,你怎样要我都可以……我的男人……我的海盗……”

  他仿佛累得急了,只剩了喘息,却又有了太大的力气,弯身抱了她,真的像中世纪的海盗,抱了怀中极美的战利品,向他的床迈进。

  秧秧暑假要外出旅游,去海南、桂林还有阳朔,和他一起。

  她的爱情又变成了天空盘旋的、有着亮色羽毛的大鸟,新奇激荡,激情在他的回应中像雨后的蔓藤一样疯长。秧秧是快乐的。

  笛子在家里陪伴衰老的外婆和沉默的母亲,还要为升本考试做准备。但笛子觉得自己是有爱情的人,只是那爱情十分扑朔迷离,不能确定,尽管这样,笛子还是能够沉浸其中,为一个简单的眼神,或没有实际意义的一句话,高兴或是忐忑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或许爱情就是这样的。

  在家的日子,时间是静止的,静止着,却觉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的,一寸一寸的,就像房间里印在墙上的窗户框子的投影,一点一点地移动,一寸一寸地移动。外婆就在那样的时间流逝中,颤巍巍地走动,慢慢地,拖着拖鞋发出沙沙的声音,并且用十分陈旧的声音咳嗽、说话。

  还有母亲,她像一条已经厌倦的蚕,慢慢地,慢慢地,吐着坚韧漫长的丝,把自己层层地包裹着,直到包裹在厚厚的积满灰尘的时间和记忆里面。笛子因此感觉害怕,感觉到慢慢滑入没有底的黑洞的绝望而无力的仓皇。

  笛子开始十分地想念秧秧,想念浮躁的大学,想念那个年轻干净的英俊男子——想念那些可能抓到的安慰。

  秧秧会寄来明信片,从不同的地方寄来印着当地风光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秧秧幼稚的字体和红色的唇印,看着唇印,就能想像得出秧秧当时的雀跃。

  笛子常常拿着明信片,靠在夕阳斜晒的窗框上,看着外面慢慢褪去的阳光。

  对面屋顶上有只大花猫,懒洋洋地在屋脊上弓着背,然后趴了下来,躺在长满了青草和星点小花的瓦背上。

  笛子的记忆又像秋天的燕子一样飞了起来,飞到以前的那栋房子那里,停在阁楼的窗户上,看里面的父亲呵呵地笑着,举起那时幼小的笛子,用胡子扎笛子幼滑的脸。窗户上的燕子用羽毛打理着自己的耳朵,仔细地听那个幼小的女孩发出的一串串笑声。屋灯明晃晃地摇曳着,映照着已经有些发胖的母亲和有些酸酸地看着的秧秧,还有墙上灯影下泛黄的老照片,里面禁锢的,是已经逝去的青春岁月和已经褪色的尴尬爱情。

  而记忆中的父亲,已经不是现在笛子在学校里看见的牵着金二土的那个人。

  笛子觉得眼睛涩胀,她转眼看天空的太阳,不青不黄的天空,挂着一个鸭蛋黄一样鲜艳娇嫩的太阳,微微地耀眼。笛子抖动着睫毛,轻轻地深深呼吸,眼泪并不能控制地滑落下来,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很轻易地,就想起了那个男子,大桥上遇见的男子,那是个白日梦泛滥的年龄。

  他是她骑在金色大鸟上的骑士,不由分说地飞进她的后花园,荆棘密布的开满蓝色玫瑰的后花园,他会照亮她的眼睛和她的心灵,他会带着她,像带着一颗种子一样离开,然后把她撒在阳光充足的肥沃土地。她会重新生长,长成一颗甜美的植物,有着清爽的芬芳……

  ——是他呀!她感叹着,把明信片拿着,用侧面一下一下地,划着自己的嘴唇,眼神迷蒙。

  快开学的时候,秧秧回来了,她没有先回父亲的家,她要来这里,因为这里有她最疼爱的母亲和外婆,还有她最喜欢的朋友一样的妹妹笛子,她要她们先和她分享她的快乐,所以她先来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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