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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袁鸣秋愣了愣神,却也知道此刻说任何话都是无益,点了点头,算是承诺。但直觉地知道这样的话谢道年是不愿意听见的。

  麦嘉恍恍惚惚地坐上了去滨城的飞机,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心脏传来莫可名状的痛,她狠狠地扭住左边的衣服,却无法驱赶那心脏抽搐式的疼痛,等那阵悸痛消失的时候,她才缓缓睁开眼,发现已经身在远离长安的上空。眼泪此刻才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一直不肯停歇。

  二十五岁的那年春天,麦嘉明白了一件事情,爱的背面不只是恨,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悔”,叫做“愧”。

  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情啊,原来竟是一把把利刃,刀刀都插在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身上。第一次,他陪着她走在江城的街道上,在她面前轰然倒下,第二次,他陪着她胡闹,放纵她的任性与痴狂,换来的却是他躺在医院里一个星期的生死不明。麦嘉,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这就是你所谓的怨吗?你以为是谁在伤害你?谢道年?不,不是,是你自己。你那无知无畏的行径,你那自以为是的报复与怨念,却要对方用生命来回馈。麦嘉,你真的懂什么叫爱情吗?

  也许从这一刻开始吧,谢道年成为一根刺,深深地刺进了麦嘉的心脏。

  三个月后,谢道年不顾谢卫红的反对出了疗养院。

  “道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大姐,我不但要活,还要好好地活下去,让我们全家都好好地活下去。”谢道年目光坚定,不由分说。

  是的,今时不同往日,他的父亲还有一年就要离任,权势这东西不是不上瘾的。他的身体一病再病,虽然家人都瞒着他,但他却不得不想前路。以后,该怎么办?失去了何家依傍的姐夫,生意已日落西山,原本就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而这世间,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却少之又少,难道还要天真地想着一年之后,他家还会依旧如往昔吗?

  “她跟你说了什么没有?”三个月前,他问送走了麦嘉的袁鸣秋。

  袁三吞吞呜呜:“她那是使小孩子脾气。”

  “说吧。”

  “那啥,就是说当你们没认识过。”袁三也没了脾气。

  谢道年愣了愣神,许久深吸了一口气:“帮我看着她,别让她走错路了。”

  他以为自己埋首沙堆便可不闻世事,结果事实往往有违人愿。

  不顾谢卫红的劝阻,谢道年飞去了北京。

  那是2000年的夏天,互联网刚遭遇了第一次泡沫的破灭,整个中关村哀号一片;经历过1997的对外贸易公司刚死掉了一批;股市还在底盘震荡,虽然千禧年一切都好像欣欣向荣,但一切又好像刚刚经历过一次不小的震荡,看似处处先机,却也可能处处陷阱。谢道年手里的筹码不过只是一个高干子弟的虚衔而已。

  然而,虚衔却别有用处。那一段时间,他在皇城根下,犹如一个嗅觉敏锐的猎人在试图寻找事业的突破口。他叫着身居要职的叔叔伯伯,招呼着一同留学归来的兄弟朋友,他已经蛰伏许久,这过往的几年犹如虚度,与世隔绝。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然后以此揣测未来会发生什么。入仕已失去庇荫,他要的不过是靠自己双手顶天立地。

  此刻的他,犹如涅槃。长久以来,他身居高处,有着高干子弟一样的骄傲,眼高手低,好高骛远。而现在的他,懂得人情冷暖,自然少了往日那份天真,旁人给你青眼,并非是看上了你的人,而是你身后的家族,难得的是他肯低就,三教九流,悉数请教,少了身上那层浮躁之气,眼光与手法自然不同。

  “小谢啊,过几年,看这房价是收不住得涨啊!”谈笑之间,那些云遮雾掩的政策,也就呼之欲出了。

  回到长安的谢道年,心里已经有了大致脉络,拿出五十万本金真正开始了闯荡的生涯。

  “谢二,你真要做房产中介?那玩意儿能赚钱吗?你就去北京转转,随便倒一个啥也不只这个数啊!”袁鸣秋并不看好谢道年的决定。

  “中介当然不比做房产开发,但谨慎有谨慎的好处。袁三,那些投机的事情咱们最好少沾了,什么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身都翻不了。以后咱们也别指望着靠谁,就靠我们自己也能在长安这块地儿站稳了。”

  就在谢道年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麦嘉却回到了滨城。

  2000年是一个分界点,两个人曾经在某个时间点相交,却很快分开,犹如两条再也没有可能相交的平行线,一如麦嘉所愿,两个人当真是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山水无相逢。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第三十四章

  麦嘉拒绝了黄子明,拒绝的时候,黄子明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喜欢这个女孩,年轻靓丽的女孩子谁又不喜欢呢?但麦嘉的身上有股韧劲,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他隐约感觉这女孩做事很拼,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渐渐有了兴趣。他不年轻了,有家有室,喜欢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他不会花心思去讨她的欢心,世间男女的事情,不外乎你情我愿,他让她进酒店,让她看见他对她的与众不同,已然足够。至于点破那层纸,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麦嘉说她要时间考虑,回来以后的她照常上班,偶尔碰见她也照常向他问好,但他知道,她变了。他清楚地记得凝视她时,她眼神里忽明忽暗的星火骤然熄灭,是一种哀到了极致的无所畏惧。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在短短的几天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在她身上丢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他不明白,明明是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孩,为何举止神情犹如背负了一道取不下的枷锁,将自己隔绝于周围的世界之外。

  麦嘉当然不会察觉到黄子明这样穿透人心的凝视,她的身心像经历过一次惨烈的洗礼,颠覆了她过往对人对情的所有认知。佛曰八大苦,爱而求不得,确然如是。以前的她以为爱是一场生命的馈赠,是一场无怨无悔的奔袭,是一次求仁得仁的惨烈战役,但现在,她知道,爱也可以反噬,反噬对方,反噬自己。她那自以为纯粹无比的爱,最终却让两个人成为陌路。

  她突然为自己的任性与赌气感到无比的可笑与荒唐。过去的一年里,她就是在自怨自艾里为自己编织了一场悲苦的情戏。她以为自己是最委屈的那一个,以为自己是最可悲的那一个,她就是那么自己跟自己拧巴着,一步步把自己逼到绝路。她甚至想着用黄子明的事情去刺激谢道年,以此来刺激自己。可是呢?结果呢?当然,她竟抱着显得有些龌龊的小心思,她把自己毁灭给他看,仿佛暗自期待着他眼里的悲伤就能得到莫大的快慰。她说那些给他听,要的无非就是让他心疼,让他后悔。多么幼稚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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