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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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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她还是一个人灰溜溜地回来了。原本指望生完孩子后罗锦程能收收心,谁知他压根儿就像没当爹一样,照样不着家,照样和金子厮混。她一咬牙,就和罗锦程离了婚,在兜兜半岁的时候。 孩子,她是死活不会留给罗家的。孩子就是她的秤砣,可以增加她在罗家二老心目中的分量,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扔出去砸一下罗锦程的良心。 在钱方面,罗锦程从不亏待她,因为他不缺钱。即便是离婚后,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那阵子,罗锦程也会按时让织锦帮他把钱送过去。 每每看到罗锦程让织锦给她钱,娘家妈就会没完没了地骂她,说她犯贱,好端端地闹什么离婚,把娘家搅得鸡犬不宁。确实是的,娘家就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没有厅。因为她回了娘家,哥哥两口子还得和五岁的侄子挤一个屋。父母老两口的那间屋子,放下一张四尺宽的床,再放个老式大衣柜,人都要侧着身子才能走过去。 娘家嫂子也指桑骂槐地说风凉话,说没见过这么抠门的姑姑,手里攥了那么多钱,也不见给侄子买点儿东西。其实柳如意给侄子买了不少东西,但嫂子的嘴还是闲不着,今天是她同事的孩子的姑姑给孩子买自行车了,明天是她朋友的孩子的姨妈给孩子买钢琴了。柳如意知道,哪怕她把整座青岛都买给侄子,嫂子还是会唠叨。谁让她寄人篱下呢?她索性也就不买了。 嫂子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像泼了墨的冰,摔摔打打地说:“真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又不是手里没钱,干吗非要挤在娘家……” 柳如意听得难受,知道嫂子惦记着她手里的那几个钱。因为嫂子下岗了,在一家快餐店打工,一月挣不了几个钱。哥哥呢,是国棉厂的老工人了,工资低得可怜。嫂子一门心思想开间小门面,就是没本钱。 柳如意知道,钱一拿出去,就是肉包子打了狗,她当然不干。她今天是有钱,谁知道明天呢?哪天罗锦程不高兴了,或是罗锦程又娶老婆了,谁管她娘儿俩?就她在食品公司开的那一点儿工资,再租套一居室的小房,剩下的也就刚够糊嘴的。她敢不省着点儿花吗? 柳如意自觉地让父亲把北面的小阳台收拾了出来,放上一张单人席梦思床垫,就算她和兜兜的卧室了。把腾出来的房间给小侄子做卧室兼客厅,嫂子的骂才消停了点儿。 直到织锦爸爸想孙子,过来看兜兜,一见娘儿俩蜷缩在北间的小阳台上,织锦爸爸登时眼睛就红了,抱起孙子,拽起柳如意说:“小柳,你跟我回去。我不管你和锦程是离婚了还是成仇家了,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们罗家的闺女。” 那天,柳如意拎着个旅行包跟在织锦爸爸身后,一路哭回了罗家。 织锦虽没喜欢过柳如意,却觉得她可怜。虽然是她主动和罗锦程离的婚,可要不是罗锦程一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她至于赌着气提离婚吗? 其实罗锦程和织锦都知道,柳如意提离婚不过是做姿态给罗锦程看,希望他能在父母的压力下向她低头。可是,她错了。罗锦程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痛痛快快地签了字。等父母知道,他已托人把离婚证换出来了。 柳如意也就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罗锦程虽然挨了父母的训斥和责骂,可离婚毕竟是她提出来的。她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疼,拽不下来、掀不掉的疼,钻心噬骨。 幸亏罗家老人通情达理,对于织锦爸爸把柳如意领回来,没人问为什么,就让余阿姨把柳如意原先住的婚房收拾了出来。 罗锦程也没问,就像家里多了个与他不相干的亲戚。 吃过一次自以为是的亏之后,柳如意变聪明了点儿,知道罗家人对她的好,更多是因为兜兜。她平时小心翼翼地收声敛息,为了讨好老人,时常和余阿姨抢活儿干,倒是让余阿姨尴尬得不行。织锦看不下去,就让妈妈说说她,住在家里,就把自己当家里人,别像心里不踏实的乡下亲戚进城似的,不知道的,人家还当她在罗家受了欺负呢。 妈妈婉转地说过她几次后,柳如意倒是不和余阿姨抢活儿干了,可是照样抢着端茶倒水的,让人不自在。 织锦索性一回家就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了,省得柳如意一遍遍地打发兜兜跑过去问姑姑喝不喝水,吃不吃水果。 唉,真累啊! 3 织锦和柳如意进了病房。 病床被摇起了一半,爸爸的精神看上去不错,妈妈正在喂水。见她们进来,爸爸摆了摆头,示意妈妈不要喂了。兜兜在织锦怀里待不住,虫子似的扭着身子要下来。织锦放下他,他就满病房蹦跶起来。柳如意低低地吆喝:“兜兜,安静点儿。” 三岁的孩子哪听得进去? 织锦见爸爸直直地看着自己,就坐在病床沿上,笑了笑说:“爸爸,我想好了。” 爸爸也笑了一下,点点头,很吃力。 病房很安静,大家都看着织锦。 织锦顿了顿,看着爸爸,轻松地说:“爸爸,你放心,我肯定会跟何春生结婚。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和他结婚也成。” 兜兜跑过来说:“姑姑,你要做新娘子了?” 织锦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点点头,“兜兜给姑姑做婚礼天使好不好?” 兜兜认真地看着她,学婚礼上的开场小天使那样,擎着一根棒棒糖满病房转。 爸爸笑微微地看着织锦,让罗锦程给何春生打了个电话,就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织锦看着爸爸,终于泪如雨下。她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坏了,所有液体都在争先恐后地从眼里往外流,怎么也止不住。 遵照爸爸的遗愿,丧事办得很简单。但悲伤的情绪像洪水一样,把织锦和妈妈浸透了。妈妈像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整天窝在沙发里掉眼泪,却不哭出声。她习惯了什么都由织锦爸爸做主,爸爸的走,像是冷不丁地把她孤单单地扔在荒无人烟的旷野里,她一下子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了。悲伤于织锦也是真实的,除了计较她跟何春生这事,爸爸还是完美的。他身上有种天生的不怒自威的气势。小时候,每每她和哥哥做错了事,不用打骂,只要爸爸一瞪眼,他们就吓蔫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惧怕从不打骂他们的爸爸。织锦承认,她身上所有被别人认可的优良品质,都遗传自爸爸。 另一个伤心人是柳如意。她的伤心也是真的。因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爸爸重新把她领回罗家的,也只有爸爸才能镇住罗锦程。那个为她撑腰、让她感觉待在这个家里很踏实的爸爸就这么走了,让她一下子就慌了神,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往哪里走了。 罗锦程也在家里,他恹恹地看着不停地哭的柳如意,皱起了眉头。兜兜在一边怯怯地看着他。他还不懂得生老病死的悲伤,只是觉得很奇怪:爷爷怎么不在家了呢?为什么他要待在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里? 兜兜对罗锦程有种天生的畏惧,他远远地看着这个沉着脸的男人,跑过去捅了捅他的腿,“你为什么不哭?” 看着不谙世事的兜兜,罗锦程心里一阵难受,把他抱在腿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兜兜,叫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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