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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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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死,就像一个生命的圆环,它的终点和起点,常常是焊接在一起的。 男人们不会懂得这一切。 只有她,一个妇产科大夫,体会最深,甚至比亲身经历和跨过这道关隘的产妇,还更有切肤之痛。 第二个孩子比第一个孩子的个头要略小了一点,也像第一个孩子一样白皙,一样圆润,两条腿蹬得一样有力。 她用熟练而利索的动作,为新生儿结扎并剪断了脐带,然后,她握着孩子的两条小腿,把她的身体倒提了起来,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孩子嘴巴一张,吐出一口羊水,随即也发出了哭声。和她的哥哥一起,唱起了欢乐的二重唱。 郑梅妹把她放进那专为新生儿准备的浅浅的浴盆里,打开温水龙头,细细地为她洗澡。 她像她的哥哥一样可爱,郑梅妹不由得又看了看那个男孩。 哥哥长着一头茸茸的卷曲的胎毛,小小的胳膊。腿如同有节的莲藕一般让人喜欢。可爱的小鸡快活地翘着。他的两条腿如同青蛙的腿一样,有力地在空中有节奏地蹬着,两臂也在不停地挥舞着那双攥紧的小拳头。 郑梅妹小心地把他托着,放进秤盘。台秤的指针晃了晃,停在2.3公斤的地方。然后,她又让护士压直了孩子的双腿,量了他的身长,她把这两个数字都填在了他的出生纪念册上。 她很喜欢作这件事,她把孩子的脚在一只蓝色的印台盘上仔细地按了按,让那小小的脚掌每一个脚趾都均匀的沾上油墨,包括脚掌和脚后跟,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出生纪念册上,按上一左一右,两只小脚丫的足印。 人生之路,从此开始。 她觉得既有趣又新鲜,他的人生之路,会怎么样呢? 有一点,大概可以肯定,他不再会经历像父亲辈们所经历的那么多的苦难,就像他的父亲不会去当一回右派一样。父辈们不会再让儿女们去经历那重万劫不复的灾祸。 无论如何吧,郑梅妹心想,他已经降临了人世,这人生的路,就要从这双脚开始行走,在这片故乡的热土上,坚定地,哪怕是步履蹒跚地走下去。 郑梅妹天天都在做这件事,可每做一次,她都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快乐。 现在,她又拿起孩子的小手,让它沾上颜料,是一种她配制的雪青色的颜料,她觉得这种颜色像征着一种纯洁、高雅、超凡脱俗、华贵,如同朝霞,又如同暮霭,她想,孩子的手,理应如此。 她祝福这双小手堆砌起人生玫瑰色的梦。她希望这双手在钢琴的琴键上跳跃掠飞。弹奏出一曲曲雪青色的乐曲,她希望这双小手握起画笔,在雪白的宣纸上泼洒出如烟如云,如雪似雾的紫杜鹃…… 哦,手! 她握着那双可爱的小手,她尽管天天去抚摸初生儿的小手,可她还是感到冲动,小手那么有力,孩子的全身,最有力的部位是拳头,它攒得那样紧,这不禁让她想起最早的人类,孩子出生后据说是挂在树上的,以避免受到伤害。她相信这个传说,这是一种生存本能。 还有一种说法,说孩子出生后是吊在母亲身上的,猴子至今不还是如此?这又是一种亲情依恋。她觉得这个说法也有道理,是前一种解释的补充。 她把孩子的小手掰开、伸展、铺平,然后在出生纪念册上预留的空白上,再盖上两只可爱的手印。 然后,她细细地玩味着这充满童贞与雅趣的图画。 哦,太美太美! 她觉得世上有什么图画能跟它相比?无论是构图、意境还是技巧。 这幅图画所包含的韵味,岂是千言万语所能说清? 哦…… 她把孩子抱给他的母亲。问她:“孩子有名字了吗?” 陈佳妮顿时热泪盈眶,她伸手去接,郑梅妹却没有给她。她说:“佳妮,你太虚弱,我替你抱上吧,你看。” 陈佳妮一点也看不清楚,她匆匆地挥去泪水,可那来的不是时候的的泪水却越挥越多,她索性一哭! 她想起了她第一次怀上李晓彤的孩子时,心中的那种快乐,那种铭心刻骨的快乐。她想起当李晓彤被一审判处死刑,二审再次被判死刑,都未能使她有任何动摇。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甚至不惜作未婚妈妈! 可那个孩子由于那样可怕,那样残酷,那样痛深创巨的精神创伤,她到底没能留住。为了这,她一生遗恨。 现在,她到底如愿以偿了。她能不泪飞如雨?! 她此刻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从狱中救出的李晓彤,那不是她的李晓彤了,他连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人,都不认识了。连生他养他的母亲都不认识了。 可她对他没有失望。 她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一天又一天的期盼,她用她全部的爱想唤醒他沉睡不醒的灵性,她绝望过,她沮丧过,她几乎快要疯了。她哭着沉睡过去,可只要一觉醒来,她就觉得她又有了希望。就是这种绝不放弃的希望支撑着她,熬到了今天。 她的确太爱这个男人,她也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是因为他的聪颖,还是因为他的善良?是因为他那格外慧秀的美男子气质,还是因为他对她的痴迷和执着?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她自己想想,其实这个答案再简单不过,就是他对她的魅力,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感到快乐,幸福和安宁。这就够了。一个女人,还祈求些别的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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