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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参谋拍了拍陈阵的后背说:小陈啊,我们杀了这么多的狼,你别难过……我看得出,你养狼养出了感情,也受了老牧民的不少影响。狼抓兔子,抓老鼠,抓黄羊旱獭,确实对草原有大功,不过那是很原始的方法了。现在人造卫星都上了天,我们完全可以用科学的方法来保护草原。兵团就准备出动“安二”飞机到草原撒毒药和毒饵,彻底消灭鼠害……

  陈阵一愣,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慌忙说:可别,可别!要是中毒的老鼠再让狼、狐狸、沙狐和老鹰吃下去,那草原动物不是全要死绝了么?

  包顺贵说:老鼠死绝了,还留狼干什么?

  陈阵争辩道:狼的用处大了,跟你们说不清楚,至少可以减少黄羊野兔和旱獭。

  老刘红着酒脸大笑:黄羊、野兔和旱獭都是有名的野味,等我们的大批人马开到,这些野味还不够人吃的呢,能留给狼吗?

  第三十二章

  人+兽性=西洋人……自然不必再说这兽性的不见于中国人的脸上,是本来没有的呢,还是现在已经消除。如果是后来消除的,那么,是渐渐净尽而只剩了人性的呢,还是不过渐渐成了驯顺。野牛成为家牛,野猪成为猪,狼成为狗,野性是消失了,但只足使牧人喜欢,于本身并无好处。人不过是人,不再夹杂着别的东西,当然再好没有了。倘不得已,我以为还不如带些兽性,如果合于下列的算式倒是不很有趣的:人+家畜性=某一种人。

  ——鲁迅《而已集·略论中国人的脸》

  野餐一结束,包顺贵跟徐参谋嘀咕了几句,两辆吉普便往东北方向急驰。陈阵忙说:方向不对,顺着原路回去,好走多了。

  包顺贵说:回队部有140多里地,这么长的路,总不能空跑吧。

  徐参谋说:咱们要避开刚才响枪的三个地点,绕着走,没准还能再碰上狼。就算碰不见狼,碰见狐狸也不赖。应该发扬我军连续作战,扩大战果的光荣传统嘛。

  吉普很快就进入了辽阔的冬季草场,陈阵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针茅草原。针茅草是一种冬季的优良牧草,比其他季节的牧草高得多,草叶有两尺长,稀疏的草秆草穗有一米多高。到了冬季,平常年景大雪盖不住草;即便较大的雪灾,针茅草秆草穗仍能露出一半,同样是畜群的好饲料,而且羊群还可以顺着草秆刨雪,吃雪下的草叶。额仑草原的冬季长达七个月,全大队的牲畜能否保膘保命越冬,全仗着这大片的冬季牧场。

  秋风吹过,草浪起伏,慢慢涌来,从边境线一直漫到吉普车,淹没了四轮。两辆小车像两艘快艇,在草海中乘风破浪。陈阵松了一口气:要想在牧草这么茂密高耸的草场上找到狼,就是用天文望远镜也白搭。

  陈阵再一次涌出对草原狼和马倌们的感激之情。这片看似纯天然纯原始的美丽草原,实际上却是草原狼和马倌们一年年流血流汗,拼了命才保护下来的。美丽天然和原始中包含着无数的人工和狼工。每当牧民在下雪以后,赶着畜群开进冬季草场的时候,都会感受到狼群给他们的恩泽。牧民们常常会唱起狼歌那样悠长颤抖的草原长调,每次都令陈阵心旷神怡。

  两辆吉普飞速行驶,射手都带着醉意,但他们仍然举着望远镜,仔细搜索着狼皮和狼肉。

  陈阵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还从来没有在人畜未到之前,如此从容快速地浏览过冬季草场的原始美。此刻,广袤无边的草场上,没有一缕孤烟、一匹马、一头牛、一只羊。休养生息了近半年的冬季草场,虽是一片浓密的绿色,却显得比春季接羔草场更为荒凉。春季草场有许多石圈、土圈、库房和高高的井台,人工的痕迹散布草场。而在冬季草场,人畜有雪吃,不用打井修井台;到冬季,羊羔牛犊都已长大,也用不着给它们修棚盖圈,仅用牛车、活动栅栏和大毡搭建的半圆形挡风墙就可充当羊圈。因此,在秋初时节静观这冬季草场,眼前没有人迹、没有畜迹、没有一件人工建筑物,只有波涛般起伏的针茅草。如果戴着哥萨克黑羔皮高帽的葛里高利,突然出现在这片草场,陈阵一定不会怀疑他俩的身后就是那美得令人心醉的顿河草原。早在上初中时,陈阵就看过两三遍《静静的顿河》的小说和电影。后来他在离开北京的时候,又将《静静的顿河》和其它关于草原的小说一同带到了额仑草原。

  《静静的顿河》也是陈阵来草原的原始驱动力之一。陈阵对顿河草原的想往是由于葛利高里、娜塔莉亚和阿克西妮亚那样热爱自由的人。而陈阵对蒙古草原的痴迷,则是由于热爱自由、拼死捍卫自由的草原狼和草原人。草原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磁场,让他情感罗盘的指针总是颤抖地指向这个方向?陈阵常常能感到来自草原地心的震颤与呼救,使他与草原有一种灵魂深处的共振,比儿子与母亲的心灵共振更加神秘,更加深沉,它是一种隔过了母亲、隔过了祖母、曾祖母、太祖母,而与更老更老的始祖母遥遥的心灵感应,在他从未感知的心底深处,呼唤出最远古的情感。

  陈阵望着荒凉寂寥的草原,陷于梦境般的神游,好像望见了史前蛮荒时期的人类祖先。导师曾经告诉人们:“直立和劳动创造了人类。”那么,类人猿究竟是在森林中,还是在草原上直立起来的呢?这是一个更为深远的有关“祖地”的质疑。

  陈阵已经与草原猛兽打过两年多的交道,在他看来,类人猿不可能是在森林中直立起来的。因为,在森林中猿猴的前肢更重要,也更发达。在森林中要想看得远,就必须爬得高;要想躲避猛兽,就更要爬得高。而要想爬得高就必须靠前肢前掌,要想采摘果实也必须依靠前肢前掌。更重要的是,猿猴在森林里的快速行动主要是靠前肢“行走”。当猿猴的前肢前臂的功能如此重大,它们的后肢就不可能发达,后肢只是前肢的辅助器官,它担负不了独立行走的艰巨任务。因此,在森林里,猿猴不可能,也没必要直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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