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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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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到死亡都没有停止剪断自己手臂的努力。剪刀很钝,她只是把桡骨给绞断了,尺骨还半连着。 她失去了理智,忘记钥匙近在身边,忘了加诸于自身的痛苦,忘了她的儿子在看。 她只是寻求解脱,不论是毒品也好,死亡也好,只要能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就好。 杨在深夜中睁大了眼睛,被噩梦惊醒只是一瞬间的事,然而在此之前,梦中的经历仿佛走马观花似的绵延不绝,一晃数年。 他在黑暗里坐起身,呼吸很平缓,可是额头上都是冷汗。从上架翻下床的动作依旧利索,只是脚却是软的。他往洗手间走,要好好冲一个澡,身上汗渍斑斑,让他感觉很不好,激起当日满身沐浴母亲鲜血的回忆。 下架很安静,这引起了他的注意,杨停下来。 他捡回来的人可能服用了很不寻常的毒品,以至于戒断反应都是不一样的,就算昏迷也很不安稳,身体或挣扎或抽搐,总之没有消停的时候。 可是现在却是安静的。 杨赶紧打开了壁灯,看到下架还是绑着那个人。杨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很郁闷地挠头,她逃不逃跟他有屁关系,紧张个什么? “麻烦你,请给我一杯水。”空间里响起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杨疑惑地眨眨眼,最后把视线固定在下架床的人上。为了防止褥疮滋生,皮带绑缚得不是很紧,有足够她翻身的余地,只是双手是被手铐牢牢扣死的。经过三个月折腾,褥疮没有滋生,人已经变得骨瘦嶙峋。 她确实是在说话,声音断断续续,而且很难听。那一张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当日面貌,皮肤都是死灰色,薄薄地贴在头骨上,清晰地展示了骨骼轮廓,比起木乃伊干尸好不了多少。 杨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从刚才那个幼年噩梦转换到了奇幻噩梦,木乃伊在他面前说话。他连连点头说:“你等等!” “要温盐水。”床上的人又说,她下颌张翕的动作很生硬,让杨产生了她的骨头也在咯咯作响的错觉。 “好的。”杨把自己下床洗澡的初衷忘了个一干二净,急冲冲找来杯子倒了水,冲回卧室。 干尸在他的帮助下稍微抿了几小口就示意不要,然后说:“麻烦你帮倒一下尿袋。” “啊……”杨才想起她卧床许久,基本是靠营养液维持,根本不会缺水,怎么起来第一句话就是要喝水?而且他让一个男人帮女人倒尿袋,她不会觉得羞耻吗?就算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至少也不要说得那么淡然吧。 “你很渴?”他不自禁地问。 她慢慢地说:“肠胃太久不用了,要重新适应。” 杨觉得她更加像干尸了,不论是要水,还是刚才的说话,她都是没有任何表情。 “你为什么要吸毒?”杨问。 女人稍微翻了个身,他居然感到她是在斜眼瞪他。真是个胆大妄为的吸毒者,难道她不知道“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吗? “你可以叫我李,但最好不要问我的吸毒史。”她说。 天气变冷,又逐渐回暖,日历在一页页翻过。痛苦仍在继续,女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 一次任务里,杨负伤回来。右肩锁骨下被开了个洞,血流不止。为了防止被人追踪,他用塑料袋把伤口牢牢堵住,血液倒灌入胸腔,压迫了肺部,呼吸越来越困难。 用力打开门口,用尽力气拨打布拉德的电话,然而还没有等按下接通键,他就陷入了昏迷。这次也许是要死了。他有一种很轻松的解脱感…… “这里是哪里?”杨猛然惊醒,然后感到浑身冷汗淋漓,右边胸腔很痛,全身灼热,还在低烧之中。他记起自己负伤,被倒灌胸腔的血液压迫到窒息,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他打量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空间,大概是因为这种陌生感让他即使在昏迷里也被惊醒过来。 这里是布拉德的家,可是他记得电话没有拨出……伤口被处理过了,包扎得很结实。 布拉德急冲冲地进了卧室:“你躺下,不想伤口裂开就给我像个伤患躺着别动。” “我怎么到了你这里?” “你的房客打的电话,是他给你做了紧急处理。”布拉德把杨放倒,“后来卡尔帮你动了手术,现在是术后第三天。” “房客?他?我没有房客。房子里只有我一个男人。” “咦?那那个长得像难民营的家伙是谁?穿个宽大的白衬衫,像是偷别人衣服穿似的。” “……” 杨不顾布拉德的阻止,执意让他把自己带回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这么急切,为什么如此想要看到心目中的奇迹。 他虚弱地靠在布拉德身上,翻找钥匙打开门。李只穿一件他的衬衣——她也只能从他的衣柜里找衣服穿——光着下肢从书房向洗手间走去。她手里拿着一盒从冰箱翻出的牛奶,嘴里叼着吸管。 好像骨架在走动。杨想。这很反常,半年多没有下地的人不经过复健是不可能随意行动的,而且她还是被束缚在床上的。 李松开吸管,露出一个骷髅般的微笑:“为了摆脱那些皮带,我把你下架床给拆了,是为了帮你打电话找人,我可不负责赔偿。……我的身体好像有点奇怪,你那双开门大冰箱里的食物被我用光了,我会还你餐费的。” 她歪着头又想了想,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回来了。” 杨傻傻地愣了愣。 “嗯,我回来了。”他回答。 李举起牛奶盒跟他们摆了摆,继续向洗手间走。 而杨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捧着自己的脑袋,捂住眼睛,低低地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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