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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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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月笙面露鄙夷。不是她自恋,是男人太闲。这年头果然没人无缘无故哭着喊着要赔钱的。 吴以添又不傻,当然理解盯穿他那两道目光是什么含义,尴尬地抢白以表立场:"我去17层。1709,凯亚传媒。工作证没带,名片你看吗?" 伍月笙轻轻地"咦"了一声,低头看看手里的便签。 吴以添凑过去,看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地址电话,第一个反应就是过会儿想着多买二十注双色球,天底下的巧事今天可全让他赶上了。 被男人开车追尾,肇事车主就是她即将效力的杂志社主编,年纪相当,精神正常,加上巧遇两次这么有缘。这要是给程元元知道了……伍月笙冒一身冷汗,回到家里只字不提,倒头就睡,宣称为了以良好的精神面貌去新的岗位建设社会主义。 程元元没被这些假大虚空给诌晕,跟在女儿身边关心她。工资给多少啊?公司规模如何啊?男女比例是否均匀啊? 嗡声穿破伍月笙大脑,更怯于联想的是,新公司那位吴主编,其碎嘴程度一点都不比程元元逊色。家里公司一边一个话痨鬼,这生活还能继续吗? 据话痨吴说,六零那天耗了半个多小时,就想把她等出来骂一顿。 伍月笙忍不住哼哼笑了。笑自己真是嫖客见多了,瞅男人都觉得不正经;也笑那小子真有大将之风。 程元元被女儿睡梦中的笑容给震住,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陆领猛地打了个喷嚏。 伢锁停下倒酒的动作:"喝冷啦?要不咱们回去吧?" 旁边坐着膀大腰圆的连锁,对哥哥的话表示鄙视:"这天儿还冷!你当六零也是你这小格子啊!" 陆领搓搓胳膊,视及快缩成一团的伢锁,噗地笑出声:"你说你们也算一对双儿吗?长得没一点像的地方,小的快把大的装下了。" 连锁嘿嘿地笑:"我就说我妈可能整错了。" 伢锁表现得很有大哥风范:"行行行,是咱妈整错了。" 连锁白他一眼:"你可能将就了,人说什么都行是吧?完事儿让六零顶雷。" 陆领"哎"一声阻止他:"喝高啦?"伢锁跟弟弟对视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三人静了一会儿,陆领看看手表,伸手招来服务员:"结账吧,喝的差不多了。伢锁明天白天还有课。" 连锁抬手把半杯白酒灌下了肚,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服务员尖叫着躲开。这是个路边的小烧烤店,连跑堂带老板都是自己家人,以为是在摔服务员,冲出来好几口人。伢锁连忙道歉。 做小买卖的会看脸色,没追究什么,只说:"啥事儿好好说,这玻璃杯子没几个钱的玩意儿,你说真伤着人咋整是不是?" 陆领掏钱:"把账先结了吧。完了我们坐会儿醒醒酒。" 不知道酒精的作用还是由于忿闷,连锁的脸涨得通红:"六零我知道你有钱,但你别和我抢。我说这顿算我的就是我的,你别跟我抢。" 陆领切一声:"谁拿还不一样。"但还是把钱收起来,他不跟喝多的人较真。 连锁望着被服务员扫走的碎杯子,给陆领和自己各点一根烟,叹一口气:"俺哥儿俩这就算还不完你了。" 陆领骂一句:"你能不能别磨叽?再这样以后少他妈找我出来喝酒。" 连锁凑近了脸:"你听我说六零……" "你听我说!"陆领以指尖敲敲桌子,"你听着,张连锁,这事你再多说一句,咱关系就算处到这儿完了。" 连锁被噎住,默默地摇头。他心里翻腾着很多话,六零这个人火脾性热心肝,帮他们肯定也没想过图什么。不过自己欠了六零很多。 他们兄弟一起考上高中,家里供不起。伢锁录取的是个重点,连锁就二话没说就把自己入学通知书撕了,进了市里四处打散工供哥哥上学。 陆领上大学时跟伢锁同一个寝室住着,知道这情况时,连锁正要跟几个朋友去南方。陆领说你别去了,不稳当。托人把他介绍进一个物流公司跑货运,也不算是什么体面活,但起码有了进账,也不怕拖欠工资。一个月赚的够伢锁的开销不说,还能往家里邮点儿。单凭这件事,连锁就在心里认了六零这个人,每次领了工资找陆领吃饭都要说:"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六零用得着人了,千万找我。什么事儿都行,你杀了人我帮你顶命都行!" 让他想不到的是,不但没还上陆领的人情,反而因为他们兄弟,耽误着了陆领。 那天陆领在食堂打完饭,端着餐盘正四处寻摸空桌,忽然听见一个语气鄙夷地声音:"……还不是因为六零家有权有势,傍着想留市里么。让人使唤得跟儿女似的,那是他弟呀还是哥呀什么的,开个傻逼半截子,像狗似的跟着校里校外的,也他妈算爷们儿。" 伢锁刚打完汤跟过来,就算没听见头儿,也知道这番话的主语所指为谁,沉默地扭开了头:"那边好像快吃完了。" 那人看见了陆领:"六零你怎么跑东区食堂来了?坐这儿吧,我们俩吃完了。" 陆领指骨节咯咯作响,犹豫着。 是放下餐盘用拳头招呼他?还是直接扣在他脸上,让大食堂五毛钱一两的砂子把那一脸骚皮疙瘩都硌平了好呢?。 伢锁用肘子撞撞他:"赶紧吃饭。" 陆领说,我吃个屎饭,扔下盘子把人捞过来…… 论打架,陆领也不算正规军,不过他什么运动都赌气似的喜欢,成天跑跑跳跳,体格特别好,正手引体向上做七八十个跟玩儿似的。他只打了一拳,那男生也有防备,可这一拳挨下来,还是直接就鼻口蹿血不省人事了。 在师生密集的食堂,这起打架事件影响很不好,尤其是陆领的特殊身份。那男同学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家长得理不饶人,道歉赔钱都没用,一门心思要告陆领。系主任出面调解也不行,最后校长亲自登门,承诺校方一定会严办该生,才算把事儿压下去。 校长也就是陆领的父亲陆子鸣,在儿子的学籍档案上记大过,取消了当年研究生报考资格。而陆领对打人的理由再三缄口,怎么问都不吭声,陆校长第一次动手打了儿子,陆妈妈因此大病了一场。反倒是陆领的奶奶十分看得开,全当让孙子反省思过一年。老太太极明事理,六零虽然从小爱打架,但向来有深浅,知道自己手重,从来不往坏了打人。再说这孩子就没学会瞒事,肯定是真有什么不便说的。 直到连锁从哥哥那儿知道了事情起因经过,拉着他上门去给陆领说情,陆家这才明白来龙去脉。陆老太太也知道伢锁家的情况,反而劝他别把那些孩子的眼气话放在心上。 事后陆老太太告诫孙子:事无大小,凡做了就得上心。帮人是好事,方法也得讲。 陆领把奶奶这句话记下。他平时是大咧咧惯了,跟谁在一起花钱什么的都没特意算计过。但在别人看来却是明摆着伢锁故意占便宜,而他陆领就是傻逼。这种推理让他很不舒服,原本是给伢锁抱不平的一拳,现在想想,实际上根本就是为自己而出的。 看连锁闷头倒酒,陆领心情复杂,他不喜欢思考,只凭感觉行事,要不是奶奶的话点醒了他,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某些做法,会让敏感的伢锁自卑。这对兄弟很贫穷,但有他们不能冒犯的尊严。 烟抽光了,饭店卖烟有加价,连锁打发伢锁出去买,自己则趴在桌子上迷糊地看着陆领。"你想什么呢?啊?你想什么呢六零?你说你有什么可想的啊,你这辈子是不用发愁了,什么什么都有人给你安排好。伢锁也行啊,熬过这两年也行了……我他妈算翻不了身了。六零我跟你说这话,你……呃,可别告诉伢锁子。他打小就是个完蛋货,身子骨也不行,老有病。家里种那几垧地,都搭给他看病了。不像我……"他说着说着哽咽了,"什么都能干,保安、扛货、押车,咱这体格摆着呢,伢锁子他不上学啥也不是……可他妈的……谁不想上学啊?我操!我凭啥就得让着,我他妈凭啥……" 伢锁出去了很久也没回来,大概是想一人儿静会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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