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时尚阅读 > 恋君已是二十年 | 上页 下页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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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今天是小满。 又到了中原大地上麦子填穗的时节。 1986年麦子收割的日子,我的大姑,被人拐卖到他乡。如果不是因为此,我和展翔也不会遇到。我们会像千千万万个陌生人一样,在同样的天空下,纵使相逢应不识。 初识展翔,我七岁,家人让我喊他叔叔。他温暖的笑容,绽放在1989年皖南初夏的星空下。顽劣的丫头,扯着尖细的嗓音,唱戏给他听:“穆—桂—英我家住—在—山东……”依着他的肩膀安稳睡去。 二度相逢,我十四。昔日的那个小小少年,已经是衣着整洁,面容干净的学子。他背着我在1996年的安徽山林间穿梭,我从他的衣领里拉出一条红线,念上面的字:乾隆通宝。 擦肩而过,是在我的22岁。他从另一个国家归来,在弥漫着“非典”恐慌的2004年。在伟人故里中山名城,只因我调休一个上午,便错过了与他的相遇。 事隔一个农历新年,在2005年的春天,我没心没肺的笑容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凝固。他恰到好处的问候,向我和我身边的同事致意,我望着他,在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日子里,落下泪滴。 2006年,是我人生的第二个本命年。3月28日,他带着扑扑风尘,从异国飞来,为我庆生。 十四岁时,我走向他,想倚在他的身上,他把我推开了。 二十四岁,我逃开他,他却找到“男士止步”的地方,把我抱在怀里。 2007年,在云南的丽江古城,我们坐在四方街的空地上看纳西族婆婆跳舞,在束河的四方听音点歌,在白沙的壁画前学写世界上唯一使用的象形文字。去瑞丽,他买很贵的翡翠吊坠,换下我一直佩戴的那枚“乾隆通宝”的铜钱。 2008…… 2009…… 今生今世,我们是否可以,再续前缘。 生生世世,谁在谁的掌心,绽放如花? 1. 1988年对于家乡的老人来说,是天灾不断的一年。先是严重的干旱,到了麦子收割的时候却雨水涟涟。上午还是阳光普照,午后就会有突如其来的暴雨。晾晒在场地里的麦子来不及归拢,被水浸泡后长出了白芽;还有些被油布捂干的,蒸出的馒头有刺鼻的霉味。妈妈手擀的面条放入锅内,勺子轻轻一趟就断成几截。老人说:“这又是吃霉麦面的一年。” 在父母叹息声中的一个傍晚,家里迎来了已经出嫁到外村的大姑。她又被打的鼻青脸肿,这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因为她在嫁过去的两年未能给对方家中添一男半女,时常遭到以各种由头的谩骂与毒打。每一次,她只会流着泪,带着伤,回娘家。住个几日,对方再来把她接走。爷爷通常是沉默的,因为在他封建的脑袋里,总觉得自己的女儿没能给别人家留后,是有错在先。善良又懦弱的奶奶,只会背过身擦去眼角的泪。只有我的父母会严厉指责来人——我的姑父——让其保证以后绝对不能再打人,但这也是没有用处的。大姑仍然没有生出孩子,仍然经常被打,挨打后仍然回娘家避难,隔了几日仍然再被带回去。这个循环成了她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只是在这个为生霉发芽的麦子而叹息的日子,大姑带着伤痕来到家中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住下。傍晚时分,她向家人道别,说要回去了。她把一些零钱塞进我的口袋,我看见她眼睛里有着与往日不同的光彩。只是,6岁的我还不明白,那种目光是绝望。家人送至门外,绝不曾想,这一送,就把她送到了一个陌生而又遥远的地方。 几天后,姑父上门接人方才知道,大姑根本没有回去。接下来,自是一番苦找,一通大闹。村里人说是被那男人家里给害了,他们怕绝后。爸爸叔叔带着二十多个男劳力到那个村子里要人,男方家说是大姑自己走的,因为连同大姑一起消失的,还有40块钱。奶奶的眼睛因为流泪过多几近失明,但大姑走得干干净净,没有蛛丝马迹可寻。她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是愁云笼罩的一年。那一年的中原农家没能吃到白面馍和长长的面条。这种悲伤,伴随着那些变了颜色变了味道的麦子在囤里越来越少,才逐渐减轻减淡。当我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在大家面前背诵《锄禾》的时候,奶奶的眼角亦会浮现浅浅的笑意。那便是又一个麦子成熟的季节来到了。 1989年的麦子大丰收,颗粒饱满,产量喜人。经过一个麦季的烈日照射,我的皮肤晒得黑红黑红。收麦的假期早就过完了,心思仍然没有收回来。何况我本就不喜上学。父母望女成凤,即使知道我对念书深恶痛绝,依然会一天一天的把我送进学校的教室里。在他们眼里,能考上大学是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他们希望自己的后辈不必靠天给的收成过日子,不必把汗珠子摔成八瓣浇灌着那一亩三分地,他们固执的认为我是块读书的材料。所以我被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强拉进学校的教室,再一次又一次的跟在他的后面溜出学校。有时候会被父亲发现,我就做出各种挤眉弄眼的怪相,每每至此,父亲总痛心的自语:“你到底想要怎样呀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妮子!” 我不叫妮子。妮子是家乡人对女娃的统称。我叫夏翎翙,这个笔画繁多的名字是在镇里做小官的爷爷给我取的。我不喜读书,也不喜这个难写的名字,何况我根本就没学会写这两个字,何况连老师都不认得这个“翙”字。书本的封面、作业本上的名字,统统都是妈妈帮忙写上去的。 我不爱课堂上的一切,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赶快放假。乡下的学生一年有四个假期:寒暑假、秋忙假和收麦假。教课的老师也是家里有田地的人,所以学校也乐于在农忙的日子里关闭校门,毕竟地里庄稼的收成是农家人最重要的生活保证。 放假多好啊!不用管上课铃声的约束,可以尽情的玩。跳房子、抓石子、解下树身上人家晾衣物的绳子跳啊跳,永不知疲倦。和男孩子比赛爬树,弹玻璃珠,甚至打架。我唯一不敢的就是下河。我怕水,与生俱来的恐惧。 当我又一次疯玩至天黑跑回家时,意外的发现爷爷奶奶坐在堂屋的床上,爸爸妈妈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四个人都垂着头,静默不语。我倚着门框站着,等待着父母的照例查问,反正我是不惧这些的。可是那天竟然没有,父母只是望了我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沉默着。我放下书包,到灶屋的案板上端起剩饭,用勺子三下两下扒进肚里。再回到堂屋的时候他们依然垂着头沉默,我虽然好奇,但睡意来得更快,等我爬到小床上准备睡着时,迷迷糊糊听到妈妈说:“娘,你也别太挂念,这两天再问个准信,问着了我就和玉玲一起去安徽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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