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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第二天杨小宁用中午休息,去了躺王府井工艺美术商店,花一千二百五十元,买了一只象牙雕刻的帆船,让售货员仔细包了,最外边却用旧报纸随便裹巴裹巴。下午一上班,别人都还睡眼惺忪,没完全醒过来,杨小宁就揣着那只裹了旧报纸的象牙帆船,进了杨副部长的办公室。象只猫似的,轻巧地跨过外间的小会议室,弓着腰,抬起右手,在那扇深褐色宽阔的门上,谨慎地敲了三下。里边说声进来吧。杨小宁把那只象牙帆船,放在杨副部长宽大的办公桌上,说:这是我爸送给您的,让您有空来家玩。杨副部长问:你爸是谁。杨小宁说了,然后紧紧握了杨副部长的手,杨副部长说:没想到你是吴通的女婿,怎么不早说呢。杨小宁说怕给您添麻烦。

  大玲听说老二已经结了婚,心里反倒安静下来,吃饭睡觉都恢复正常了,好像前些天闹腾,就为了等老二结婚的信儿。去饭店一看,远没自己在的时候看着舒爽,地面渍着一层油腻,眼见一直没用碱水洗刷,把喜鹊叫来问,说人都支使不动。大玲说谁不愿意动谁回家去。说完,就坐在靠窗户的一把椅子上,看着窗户外头的街景发愣。喜鹊走过来说:姐,别生气了,是我懒,觉着费那事干吗,地脏点又不影响生意。大玲看一眼喜鹊道:得了,甭说了,明儿起,你别来了,家呆着吧。喜鹊一听,哭了,连忙说软话儿,再不敢了,以后真不那样了。大玲打断道:什么以后,没那日子了,回家以后去吧。说完,撂着脸子,不再理喜鹊了,任凭她怎么说,哪怕下跪呢。喜鹊去找辛大爷,辛大爷还没来。下午四点多钟,辛大爷来了,喜鹊哭诉,辛大爷眯眼听着,喜鹊让辛大爷去说情,辛大爷找到大玲,大玲先开口,问是喜鹊让来的吧。辛大爷点点头,大玲让辛大爷甭劝了,早想这么着,一直下不了狠心,喜鹊在这店里忒跋扈了,店员都瞅着她不乐,她不走,别人心里不痛快,早晚的事。又从抽屉里拿出个折子,让辛大爷交给喜鹊。是一万块钱,让喜鹊另开个店吧,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她。辛大爷一句话没有,拿着折子转身,临到门口,对大玲说:自己个儿的事,自己弄顺当了,日子还长着呢,也甭苦着自己,有合适的就那什么……北京人说的“那什么”,包含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辛大爷虽没说完,可搁谁心里都明镜似的。

  过了两天,喜鹊又来了趟店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归拢了一个纸箱子,用塑料绳捆了,放墙角,问正上菜的李子,老板哪去了。李子是个又高又胖的三十多岁的娘们儿,粗声大嗓,说:不知道,今儿头晌午来了一趟,还带着一个山东做啤酒生意的,男的,后来走了,就没再来。喜鹊是想谢大玲那一万块钱,就穿过马路,左转右拐的,奔黄土坑胡同大玲家去了。喜鹊来过好多次黄土坑,胡同里人基本都认识她,一路打着招呼,进了大玲家院子,跟齐玉萍打个照面,问大玲在吗,齐玉萍朝身后努嘴说:在,和个啤酒贩子摆活呢。喜鹊敲门,大玲一见是喜鹊,问怎么是你,我以为你把我恨死了。喜鹊进了屋,见椅子上坐个粗眉大眼的男人,看着比大玲小,正犹豫着不知怎么称呼,大玲笑眯眯地拉喜鹊坐在床沿上,指着粗眉大眼道:这是骚捞子,山东那边过来的,做啤酒生意。喜鹊笑道:怎么叫这名,怪有意思。大玲解释道:他是他妈生的第八个孩子,养不起,就按尿桶里想憋死,恰巧他叔来家,就顺手从尿桶里捞出来,才保住小命,所以叫骚捞子,叫捞子就行。喜鹊跟大玲说话的工夫,见这叫捞子的不错眼珠盯着大玲看,就知道这人打大玲的主意,心里不塌实,憋不住想跟大玲说,一看大玲,也是满脸春色,眼神一波一波往捞子身上泼,想这是两相情愿的事,我这瞎操哪门子闲心。这时候窗外的石榴树上一阵灰喜鹊叫,惊了喜鹊的想头,就站起来,说要去北屋看老太太,等大玲送出屋门,喜鹊扭过头,说:那一万块钱明儿有了还你。大玲心情好,蒯了喜鹊的胳膊往北屋送,道:谁想你还了,那是送你的,就这样,我也欠着你的人情,姐心情不好,就当你是出气筒了。喜鹊进了北屋,大玲姥姥正坐沙发上打盹,电扇呼啦呼啦吹着,喜鹊关了电扇,老太太醒了,瞅了半天,才看清是喜鹊,想站起来,使了三回劲,没起来,喜鹊说:您坐着吧,常来常往的,甭客气。老太太笑道:哪是客气,想起来活动活动。说着,伸胳膊让喜鹊扶她,喜鹊过去扶老太太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转脸,老太太又坐凳子上了,指着沙发对喜鹊说:也不知道谁发明的这玩意儿,软不拉沓的,不如咱这硬板凳。喜鹊笑道:您不坐不得了,谁还强求您。老太太摆手,说:这不是那丫头一片孝心吗。说着用手指指西屋。喜鹊知道是说大玲,想打探打探,又一想,老太太耳朵跟塞了棉花似的,也就算了,可刚进来马上走又觉着不合适,就拿眼四处望,隔着窗户,看见一只又肥又大的黑白花的猫,从东屋房檐上溜达过去,嚷一声:谁家猫,狗个儿。老太太头都没扭,道:黑白花的吧,老二家的,一天的偷吃别人家东西,谁见谁嫌;一群小女猫围着,鬼哭狼嚎的闹腾,眼不见的工夫,就一窝小猫出来了,给谁谁不要,多烦人呐。喜鹊打断老太太道:您瞧您烦的,好像那些小猫崽子是您下的似的。老太太嗨一声,说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喜鹊说闹着玩呢。

  刚要出胡同,喜鹊碰见了老二,旁边还走着个女的,猜出是新婚媳妇儿,就堆着笑给老二贺喜。老二说喜鹊客气,改天有空到家坐坐。又对小莉说这是喜鹊,大玲店里的。喜鹊接道:不在店里了,让大玲辞了。老二不冷不热问大玲干吗辞她,肯定她做错什么了,大玲那么仁义。喜鹊说:仁义值多少钱一斤啊,那是没事拿来逗乐子的。老二听出喜鹊的话儿,指着喜鹊的粗腰说:还编排人家大玲呢,把你养这一身肉,光卖肉也够吃一阵的。喜鹊知道大玲和老二的关系,也知道老二土匪似的,没人敢惹,话头一转,到了老二家猫上,让老二管管,别满世界生,过两年这就得成动物园。老二说喜鹊都变成杨水花了,小莉拉着老二要走,喜鹊又多嘴道:这就是抢食儿吃那位妹子吧,真会逮空,找着地方就下嘴……小莉哪是吃素的,见喜鹊说话挤眉弄眼的样心里早烦了,见枪口对准了自己,把挽在手里的老二的胳膊一甩,准备跟她干一顿,还没张嘴,却被老二拦住,硬拽着往家走。一边走还一边回头骂喜鹊:瞧她那猪样,怪不得让大玲开了,除了吃什么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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