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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老二透过门帘上的洞,看见孙福海老婆解了衣襟,露出一对布袋似的奶喂孩子,小六子的半拉脸埋在母亲的肉怀里,舒坦得不能再舒坦了,一边吃着奶,一边哼哼唧唧,全世界的幸福就在这儿了。

  老二是来等王继勇的电话,吃晚饭的时候,王继勇院里的小喜子跑老二家,说王继勇带话过来,让老二一会儿接个电话。老二纳闷儿,问小喜子谁告你 的。小喜子说甭管,反正有人告说(说要轻读)。说完走了。小喜子这种人,在胡同里有专门的位置,打比方炖一锅肉需要一个钟头零一分钟,小喜子就是那一分钟,没那一分钟,那锅肉就不那么烂糊,不香,不带劲儿;再打比方老太太衲好一双鞋底子,得用锤子砸平了,鞋穿着才平整舒服,小喜子就是那把锤子,没他,鞋底子平不了,那双鞋穿起来也就没法舒服。总之,小喜子就是一根儿针,一条线,甚或是家庭妇女针线笸箩里的一块补丁,要不就是一瓶胶水儿,总之就是那种可有可无,又完全的不能无的东西,胡同里的大小事儿,没这号人,就转不起来,比如王继勇找老二,没小喜子,王继勇没法跟老二勾搭;当然小喜子能得到相应的报酬,一盒大前门香烟,几斤全国粮票。没报酬也不打紧,回头再说,也不那么计较,像北京人喝豆汁儿似的,就好那一口,让他别管闲事,不成,跟你急。电话铃一响,老二把话筒捞起来,不是,找别人的,让孙福海老婆接,不接,还运气呢。老二说,那一毛钱不挣啦。孙福海老婆想了想,乖乖走了。话筒就那么撂着,老二琢磨着,这得等多长时间啊,想走,犹豫着,恰好孙福海家的回来了,说声不在,挂了电话,紧接着铃声响了,这回是王继勇,问怎么他妈老占线啊,说什么逼事呢。老二笑,问他几天没漱口了,怎么这么脏。王继勇说:从上到他妈的下边,没你妈逼干净地方。老二说,你丫是不是就让我听你骂街来了,有什么屁快放。王继勇问老二猜他在哪。你丫在哪我他妈怎么知道,你丫爱在哪就在哪。王继勇说我操,这么大火性,谁招惹你了。老二运口气道,没谁,闲呆的。王继勇说,得,跟兄弟我说呀,兄弟给你找事。老二呸一声道:你丫除了坑蒙拐骗投机倒把,还能干什么。王继勇舔着脸道(舔着脸,北京话,厚脸皮),算你说对了,我正投机倒把呢,你是不知道,如今投机倒把已然是光明正大的事了,不像过去,藏着掖着,不敢见人,废话少说,你来趟济南吧。老二吃一惊,你在山东呐!那边得意道:怎么着,没想到吧。哎哟,那得多少电话费呀。甭管了,哥们儿有胆打这电话,就说明咱有钱。王继勇催老二去济南,说有要紧事让他帮忙,过后,少不了他的,路费实在没有,先找胜利借,回头他还。撂下话筒,老二正愣神儿的当,孙福海老婆已经站在眼皮子底下,伸着手。老二说:操!我接电话也要钱啊,你丫真黑,刚才白救你了,欠让男人狠揍你。说着在衣兜里一通摸索,只掏出四分钱,拍在电话机旁边,往门外走,还听见孙福海家的唠叨:谁让你管那些闲事的,活该,你自己个儿愿意,谁还拦着你呀。

  老二没回家,一路琢磨着朝胜利家走。天已经热得不象话了,满街筒子都是光脊梁的,晃眼。老二穿了件和尚领的汗布背心,一条蓝卡其布长裤,就这么着,在街上已经算得上衣冠楚楚了。认识的人老远打招呼,问去哪儿,穿这么齐整,不怕长痱子啊。老二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心思在借钱上。压根儿没跟任何人接过钱,甭说不熟的人,就是熟透了的,也没演过这一出啊。老二心里虽上下翻腾,脚底下却一步没停,等拐进胜利家住的炒豆胡同的时候,也就彻底塌实下来,反正是王继勇让来的。炒豆胡同属于北京胡同里清静的那种,说不上什么原因,有的胡同人气儿高,无冬立夏的,人总是兀泱兀泱的;有的胡同,比如这炒豆胡同,天再热,也冷清得像是老女人的门槛,见不着人影儿。所以这胡同也有阴阳之分,炒豆胡同属阴无疑;人少,就显得不那么热,路灯也稀,老长的胡同,总共三盏,鬼火似的,胆小的,非吓着不行。冷不丁儿的,路灯底下一对男女紧紧搂着,新鲜事!谁这么大胆啊,不想活啦,光天化日的,吃了豹子胆,搁往常,让联防的看见了,一下一,抓个现行流氓。老二想着,放慢了脚步,想看清那俩人的脸,没门儿,正嘴对嘴,啃呢。走过他们身边,老二听见从女的嘴里发出轻微的吭叽声,那声音就像一根针,刺中了老二的心,激灵儿的,立时三刻传遍了全身,跟吴蔷在景山那一出,不停地在脑子里来回晃悠,天原本就热,穿的又多,一紧张,身上汗津津的,下边有了感觉,低头一看,妈呀,裤子撑起老高,一顶小帐篷似的,幸好这时候左近没人,老二紧走几步,到了一棵大槐树下,停住脚,想等自己撤了火再走,偏这时候走来个娉娉婷婷的女子,穿了双半高跟鞋,一走三扭,借着昏黄的路灯,老二能看清那女的是细腰大屁股,在朝上瞧,一对沉甸甸的大奶子,随着脚步一颤一颤的,老二心里刚刚平复下去的欲火,噌一下,又蹿起老高。简直就是鬼使神差,老二凑到女人身边,一伸手,摸到了女人的屁股蛋子,沉甸甸肉墩墩的,还有十分的弹性,就这么一下子,老二竟象触了电似的,浑身麻酥酥痒乎乎的,脑子里空空的,一门心思对付眼前的女人,另一只手就照着女人的胸前摸过去了。这女人大约三十四五,正扭扭地走得带劲,没提防有人袭击,先是惊得失了声,想喊,可尽管张大了嘴,却是发不出一丝声响;毕竟有了些岁数,看清了老二的脸,知道是个毛孩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开了:小逼崽子,也不睁眼看看,老娘能让你敞开的在里边爬,累死你个逼养的玩意儿。一边骂,还挺了那对大奶,冲着老二,嘴里一个劲唠叨着:给你吃给你吃,你兔崽子今儿不吃都不行。老二傻了,愣着,却被女人一把薅住下边,老二一急,推女人,女人就势儿倒地,哭骂开了:哎哟我的妈呀!这是谁家的野小子啊跟老娘耍三青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有人下没人教的玩意儿早早晚晚进局子灌辣椒水儿坐老虎凳……附近的门洞有人朝外探头,老二想走,不能,裆处还被女人死死拽着,扯又扯不开,不敢用劲儿,怕她嚎,万般无奈时,胜利突然出现了,旁边还有个女的,老二一下明白了,刚才在路灯底下亲嘴的正是胜利。天哪,简直是大救星。胜利劝那女人:大嫂,赶快回家吧,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是这兄弟不对,看我面儿上,放他一码得了。说着,搀她起来;女人的屁股正被一块小石头硌的生疼,见有人扶她,顺势起来了,一边还不依不饶:要不是这位大兄弟,老娘跟你没完。然后拍拍屁股上的灰,接着扭她的屁股,走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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