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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坐车,而以几乎是竞走的姿势,扭回了家。虽说刘易阳和锦锦赐予我的这十八斤肥肉在这凛冽的风中能产生御寒的作用,但春暖花开迫在眉睫,也是时候甩掉它们了。

  在我扭到了已看得见家里窗口的天桥下时,我也看见了我的公公。他背对着我倚在天桥的栏杆上,可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呢子帽。那帽子是暗红色的,很精神,很喜气。我记得我公公刚把它买回来的时候,我婆婆说:“这么艳乎,你可真是人老心不老。”而我婆婆还真说对了。这会儿,我公公的对面正立着那位虽比我年长,但却比我婆婆嫩多了的女人。她还是身穿那件墨绿色的长大衣,身材虽算不上苗条,但腰还算细致。我看不真切她的眉眼,但单凭她那大波浪的卷发以及双手插兜,单边顶胯的站姿来看,她也够风姿卓卓的了。

  以公公的背影来看,他与这位三十岁有余,四十岁不足的女人还算得上和谐。公公肩宽,腰直,走路永远是昂首阔步,只有花白的头发能揭发他已近六十岁的真实年纪,而眼下他戴着顶青春洋溢的帽子,还真能算返老还童。

  这是我第三次在家门附近看见公公和这位女人相谈甚欢了,真应了六个字:一而再,再而三。

  我仰脸望向公婆房间的窗口,乌涂涂的一片,也不知有人没人。要是这会儿婆婆正好凭窗远眺,那她一定会眺见自己的老伴儿。可这好像也正说明了我公公与这位女人一定是清清白白,不然,他怎么不也得背背自家人的耳目?

  我扭得气喘吁吁,用钥匙打开家门,竟有人迎了上来。此人自然不是奶奶或我婆婆,此人是我亲妈,锦锦的亲姥姥。“您怎么来了?”我一边换鞋一边问。“我这左右眼皮轮着跳,准是有不好的事儿,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我妈说得煞有介事。

  真不愧是我亲妈,我才在离婚的悬崖边上打了个晃,就反应到她的眼皮上了。这我若是真离成了,她还不得走路崴了脚,切菜切了手?

  又到了锦锦的用餐时间,我婆婆把房间让给了我和我妈:“亲家您坐,我去洗把脸,上个厕所。我这一直忙活小宝儿,连厕所都没顾得上。”

  关上门,我妈坐在我对面,胡撸着锦锦的后脑勺:“你婆婆还真能干。这现在要是再让我带孩子,我可能还真带不了。”“我看她是能干得过了头了。”“你这孩子可真是的,真要没人帮你,你连饭都吃不上,忙得你跟孩子一块儿尿裤子。”

  我不再说什么,把握着拥抱女儿的有限时光。

  而我妈却滔滔不绝上了,不过,她把音量掐得恰到好处,传不到门外去:“要我看啊,你这婚结的,最大的好处就是摊上个能干的婆婆。你这年纪轻轻的就生了孩子,要是你婆婆不管带,你这接下来的几年,可就别想过你自己的日子了。”

  “我都当了妈了,还要什么自己的日子?当然是要一心扑在锦锦身上了。再说了,大不了我请个保姆,要她帮的时候她帮,用不着她的时候,她就别插手。”

  “哼,你说得简单,就你和刘易阳加一块儿赚的那万八千的,还请保姆?”

  “妈,他这眼看就要涨钱了。”

  “涨能涨到哪儿去?能买得了房吗?你愿意住这儿啊?不愿意住,就让他买房去。你呀,就是一失足,没结婚就把孩子怀了,我真是懒得说你。”

  “懒得说还一个月至少说三次。什么失足,我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您出去打听打听,我们这年纪的,有几个能在北京买房的?您别老看不上刘易阳,我敢拍着胸脯说,人分三六九等,他少说也是中上等。”刘易阳只要一天是我男人,我就要为他说一天的话。

  “那你自己呢?妈可认为你是上上等,就算享不了荣华富贵,那怎么也得吃饱穿暖,住得舒舒坦坦吧?你看你现在那屋,小不说,阴得都快能长蘑菇了。”

  “有的住我就知足了。您去看看,有多少北漂租着一个月千儿来块的房子,还蟑螂横行,厕所公共,我这冷点儿怕什么?冷点儿省得上火。”

  “行行行,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只要你乐意,妈还有什么好说的。算妈当初小看了你了。”

  “当初?什么当初?”

  “你结婚之前,我不是把丑话说在前面了?说你准受不了要房没房,要车没车,四世同堂的日子。”

  我终于不嘴硬了。要么说知女莫若母呢,抛开旧同学新同事之间关于房子车子老子票子的攀比不谈,抛开我早为人母,一身肥肉,两眼沧桑也不谈,光是刘易阳对我的日益不体恤以及刘家空间的拥挤,空气的压抑,也真足以让我受不了了。离婚,我动了动嘴皮子,末了也没能把这两个字向我妈吐露出来。这她要是听了,准是既心焦,又得意于她的未卜先知。

  晚上六点,刘易阳打来电话,说要加班。“加班?你们公司不是让把活儿带回家干吗?加哪门子班啊?”“得团队讨论,别等我吃饭了。哦,要是太晚了,你就先睡,也别等我了。”

  “姓刘的,你是不是憋得不行了?打算在外面犯错误了?”

  “佳倩,不是你说的吗?从今天开始,我怎么着都不算犯错误了。”

  “可我们今天不是那什么未遂吗?所以我告诉你啊姓刘的,你别给我胡来啊。”鉴于电话摆在公共场所里,我实在不便直接说出“离婚”二字。

  “我是真的加班。不说了,挂了啊。”刘易阳干干脆脆,留给我一串嘟嘟嘟的声音。

  我放下电话,一回身,正好对上公公的目光。他端着个茶杯,不知在我身后站了多久了。“什么叫姓刘的?我也姓刘,你这也是在叫我呢吗?”说完,他踱入厨房,把茶根儿泼在了水池子里,而那水声也并没有掩盖住他最后的三个字:“没教养。”

  公公对我的不欢喜,其实先于我产下锦锦这名女娃。早在我没入他刘家门,就怀他刘家娃的“喜讯”传入他耳朵时,他就恼于我“不检点”的行为了。作为男人及父亲,他好像从不认为他儿子刘易阳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好像那全归咎于我是个放浪的女人,不知洁身自好。他就不想想,那时我已跟他儿子好了六年了,对他们刘家知根知底,他们有哪一点值得我“处心积虑”用一大一小来纠缠的,说穿了,还不就是因为我对他儿子一往情深。

  而在这更之前,他儿子在高中时代与我恋爱,然后高考失手,没能考上一所所谓的名牌大学。其实这两件事之间并不存在因果关系,但作为一名望子成龙的父亲,他也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卸到了我这无辜少女的头上。

  再等我生下了女娃锦锦,这新账老账一块儿算,公公也就鲜有好脸色给我了。

  晚上九点,刘易阳没有回来。晚上十点,刘易阳还是没有回来。晚上十点半,我打他的手机,他关机了。我打他公司的电话,无人接听。等到了晚上十点四十,家里的电话响了。我像猛虎扑食似的扑了过去,生怕这电话是像陈娇娇这般我的猫狗朋友打来的,吵了公婆的清梦,吵得锦锦心神不宁。可结果,来电话之人是刘易阳的朋友。

  “请问刘易阳在家吗?”这人是个女人,嗓音如银铃般。

  “他加班,还没回来。”我据实以告。

  “加班?哦对对对,他要加班。”

  “请问你是?”

  “孙小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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