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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嫌人家土啊?人不可貌相,人家身价几千万呢!你那前夫倒是天天洗头,不是靠不住么?”木夏点拨我。

  我细细的打量着对面的主任:蓝毛衣里打条红领带,簇新,像托架一样托着细瘦的脖子和小巧的脑袋,小鼻子小眼,一对大招风耳,脸中间凹进去一块,仿佛被打了一拳的塑料娃娃,让人有种把它按进开水里浸泡复原的冲动。

  大概是紧张的缘故,主任不停地用又尖又高的细嗓门讲笑话,笑话讲完全场人都端着碗玩儿命的扒饭,谁也不敢抬头因为笑不出。

  “你还挺好看的啊!”主任开始恭维我。

  “哪里哪里,人老珠黄。”我谦虚。

  他突然把脸凑到我鼻子底下,仔细打量,“你这双眼皮是刺的吧?还挺真,不仔细看不出来。”

  “何止呀,”我一副自豪的表情,“我还垫过鼻子、漂过白、隆过胸,并且,”我放低声音神秘的说,“还做过变性手术!这个你没看出来吧?”

  看着他惊惧的表情,我纵声大笑,声震屋瓦。

  3

  “失望了吧?”回去的路上,木夏问我。

  “我还有资格失望呢?”我反问她。

  “这个是最低级别的,级别高的陆续推出。一个比一个好——多带劲啊!”木夏解释。

  “咱能一次到位么?要是我次次都又熨衣服又化妆的打扮,次次都白费劲,多打击我的积极性啊!”

  “不是不知道你到底要什么水准的吗?直接给你来一最高级的,你坐着神七都追不上,那不伤自尊么?还是循序渐进吧!”

  我也不知道木夏循的是什么序。

  二号选手据说是个闪婚闪离得高干子弟,手腕子上套着一皮圈,皮圈连着个小公文包。

  这次的节目是看演出,“高干”不时发表意见,完全不得要领;更要命的是不说话不动,一说话就肘击我肋下,逼得我闪展腾挪。他还诧异:“说得好好的你怎么老一激灵一激灵的呀?”

  我心说再不“激灵”非被您捅岔气不可。这高干家都什么习性啊,边说话边拿胳膊肘顶人家腰眼?

  木夏听完我的描述后大笑,“人家那是喜欢你呗!”

  “能拜托他换个正常点的方式么?”

  正常的方式就是打电话。

  我们经常在电话里默默无语,度日如年。

  一对成年男女天天没话找话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他大概也有同感,于是渐渐“咸阳古道音沉绝”。

  也不能说没收货。

  人家从蒙古带回来的二斤牛肉干,一大包干奶酪吃到我牙疼。

  “这次你可要好好表现啊!机会难得,努力把握!”木夏激动地什么似的。

  “你是把威廉王子绑架来了么?”我懒洋洋的说

  “跑英国去天天凄风苦雨生牛肉的你受得了么?”

  “要是进王室受苦我认了,我也要体会一下戴安娜的孤独感。”

  “进什么王室啊天天狗仔跟着。这主儿你要抓住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是饭店大师傅么?”

  “瞧你那点儿想象力!总离不开工薪阶层。人家可是老板,开着好几个场子呢!”

  “什么场子?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哇?你不会是给我找了个黑社会吧?”

  “真是黑社会也混到大哥级别了。见不见?”

  “见呀。我还能没见过黑社会呢。”

  4

  其实人家算不上黑社会,不过是开着几家酒楼夜总会,江湖身份。

  见面晚宴定在自家酒楼。

  地方大,厅恨不得能有十米高,哪哪儿全贴着金箔,人声嘈杂,烟雾缭绕,门口迎宾小姐站一溜儿恨不得能有二十人。

  老大四十开外,动作迟缓,身材厚重,腹部丰满,皮肤白净,正宗国字脸,亦中亦西——从东方的观点看,犹如被供奉的财神;从西方的观点看,像扑克牌里的J。

  在我看来,老大这个角色不好演——

  一面要不怒而威,一面又要平易近人,搞得他自己也拿捏不好分寸,结果弄得面无表情;加上熬夜、烟酒,面部浮肿的溜光水滑的,整张脸就像中年妇女不小心多打了肉毒素。

  叼上烟,微微侧头,等人上前点燃;杯子空了,身子往后一靠,待人趋近倒酒。

  半天不说一句话,说一句话想半天。谈话内容显然也经过斟酌与沉淀,主要精神有三点:第一,他白手起家壮志凌云;第二,当今若干明星名人都是当年他一手捧红的;第三,国际国内形势瞬息万变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除了玩儿命点菜我一句话也没说,只顾鸡鸭鱼肉的举箸大嚼。

  木夏不断在桌子底下踢我,等吃完一看腿都青了。

  我还是不说话。

  我不仅不会演老大、演成功人士、演成熟、演矜持、演豪门,也不会演崇拜者、惊叹者、宠臣和侍妾,完全不知道此时该背哪些台词,做哪些表情,所以根本对不上戏。

  木夏只好打点起全副精神敷衍老大,言谈举止十分到位。

  席间颇繁忙,不断有人推开包间的房门前来向老大敬酒,一套一套的说场面话;老大自己则不断地接电话起身离席出去应酬。

  “抱歉久等,”老大高深莫测的回来,“刚签完一份合同。”

  木夏连连表示理解万岁,“没关系没关系,生意要紧。”

  “关于与某著名品牌雪茄场地合作的事宜,非我签字不可,麻烦。”老大回头,小姐上前点烟,老大靠在椅子背儿上吐个烟圈。

  “就是雇几个女孩子穿上超短裙在你们饭店里卖雪茄对么?”我突然开口。

  木夏紧着掐我的大腿。老大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双眼睛像一对没洗干净的大玻璃杯子,空洞黯淡。

  我们起身告辞,老大也不甚挽留,只说一会儿还有古装艳舞表演不看可惜,今后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哈欠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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