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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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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人为什么不肯正视自己?不肯承认自己有局限,自己的爱有局限?”我和五月在咖啡馆里聊天。 五月摇头,“有时候我会反省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因为爱儿子呢还是出于虚荣心?但你很难要求我们的父母这么想,他们早定了型。在社会上谨慎做人那么多年,认为自己手里的一定是真理。你很难颠覆他们。” “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要和气就少不了敷衍。” “一定要这么虚伪?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明白。”我激动。 “真相太伤人。” “为什么要互相欺骗?为什么不承认再堂皇的袍子底下也露着尾巴?为什么总把自己当神?被戳破又恼羞成怒。” 五月看着我,“总不能否认你母亲爱你。” 我点头,“当然。”又笑,“但也颇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 鸟只会奉献虫;蛇只会奉献鼠。更多更好的是给不了了,不是不想,是不懂,不能,不会。 有情世界,局限的爱。 只是其他生物从不像人类一样动不动就说自己全能伟大。 “从前要求猪无条件地爱我整个人,爱我的一切。现在才发觉这要求有多荒诞。母女之爱尚且如此,更何况男女之爱。我自己也做不到。” “太悲观。” “不是,”我摇头,“只是从此拒绝将一切情感神圣化,无论亲情爱情友情。爱,也不过是七情六欲中的一种,不是十全大补丸,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 “简直是看破红尘。”她骇笑。 “接受真相,生活起来反而比较容易。很多时候,痛苦不过是因为期望远远高于现实。” 凡人之爱再高尚,也是掺了玻璃渣子的蜜,养人也伤人。 总不能用神的标准要求人——这大概就是宽容。 清醒之后的糊涂,才是智慧。 “向你道歉。” 又过了很久,我妈在电话那头说:“我当时只顾泄愤,专捡疼的地方戳。其实该给你一个拥抱。” 我不出声。 一个人受了刀伤,结果人家拨弄着他的伤口责备,“一定是你不好,自己不小心……” 受伤的人当然也懂反思,但最迫切的需要时包扎伤口。 “让我们试着了解自己,宽容别人。”我说。 她迟疑了一下,突然问:“你恨我吧?” 我心里一紧,像是作弊被捉,随即坦然,“不是恨你,是怕你。” 我妈咕咕的笑,“扯淡,怕我还敢和我顶嘴。” 她笑得很舒心,看来叫人怕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因为不了解你,所以怕你;因为怕你,才会刺猬似的努力反攻。今后再不会了。”我说。 那边沉吟了一下,“昨晚,梦里一个声音突然说‘不要这样对她,她会恨你’。” 我笑,“也许是你良心复发出来说话。” 我妈也笑,“去你的,就会讽刺人。” 9 很偶然的看到电视里的一幕。 一位父亲先是痛打了女儿的男友,之后又低声下气的求他娶她——因为她怀孕了。 先是打,后是求,这么极端的行为都是因为爱吧?虽然有自以为是的味道。 就像一堵毛玻璃幕墙突然坍塌,我记忆中的某些片段突然变得清晰。 当初我妈对猪一家委曲求全,是希望对方不计前嫌,重新接受我吧? 破镜重圆,大概是她对于幸福生活的全部想象。 嘴里又麻又涩,大概是屈辱的滋味。 这种屈辱,她当时就应该品味过了——恐怕还要强烈些。表面若无其事,心里火烧火燎地也只能对我发泄;偏偏我不懂,只顾打点起全副精神反击她的张牙舞爪。 因为无知盲目奋不顾身,我们的爱总带着荒诞的味道,磕磕绊绊,兜兜转转。 就像凡人的献祭。 永远是羔羊和面饼,粗糙血腥,但却是他们所能献出的最好的——这自私又无私,卑微又伟大的人类之爱! “当初你姥姥极力反对我和你爸结婚,”我妈说,“还把我的被褥从家里扔出去。” “比你还厉害?”我惊讶。 “我好歹算一职业女性,你姥姥的手段可全是家庭妇女型的。”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们硬是结了婚,你姥姥说:但愿你将来生个更不听话的女儿,让你知道做母亲的心。” “当时你怎么想?” “我笑她是无稽之谈。” “现在呢?” “现在我把她的原话送给你。” “你还怨她吗?” “不,如果她活到现在的话,我会对她好很多。我太笨,快到六十岁时才明白她。” “那你比她幸运,我在三十岁时就明白了你。” “你怕么?” “什么?” “有个比自己叛逆十倍的女儿让你头疼。” “怕。但你和她都是为了让我了解生命。” 生命是被落叶盖着的深潭,在岸边游移或许安全,但也等没有活过;非要落了水,才知道其中况味。 成长没有止境。 我愿意等待,等待一切要走的,等待一切该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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