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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也不是没有疑心过——周末冒着六级大风与沙尘暴突然说要去加班;对着电视微笑,我说了半天话仍然没有反应,推他,像在梦中被惊醒,吓了一跳,但颇恼怒;浴室里突然多了另一种牌子的洗发水,手里换了一部粉红色的手机;吃完饭一个人站起来就走,我似乎只是拼桌吃饭的陌生人。

  我拉住他询问,他不耐烦,于是越说越气渐至争吵。“分开一段冷静冷静也好。”他突然说。“那不如干脆离婚。”我转身背对着他说。他不说话,只是叹气。“你还爱我么?”我问。“不爱。”他说得短促坚定,像出了口气。“你呢?

  还爱我么?”他问。“就算有爱也要把它掐死。”我狠狠地说。当初以为自己爱上他,也不过是因为相信他爱我。

  两个人都沉默了。他没有认错,也没有抱我一下表示和解——像从前那样。床只有一米四宽,但我们之间仿佛突然多出了一道无比宽阔的深渊。人分睡在两个山顶,山上的夜空而冷,能听见彼此遥远的呼吸,但我知道那起伏

  从此和我无关了。

  此后两个人都小心翼翼,似乎是两个罪犯想绕开埋尸的地方。他来接我下班,我送他一件大衣,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又疑心起自己从前的疑心,以为事情或者还可回旋。

  我没失败过。

  没失败过的人,即便失败摆在眼前,也还是不太认得出。

  人拥有某种本能,本能地拒绝承认自己看到的某些东西。

  我的本能在发挥作用。

  我攥着啤酒,脸不断地抖,因此说不出话。

  “离婚”两个字,从前我也嚷了多少回,但走到老板跟前递辞呈是一回事,被叫进办公室直接宣布有新人接替,你被开除是另外一回事。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已经决定了。”猪的声音犹如零下四十度时被挂在绳子上的冻鱼,梆硬冰冷,泛着青光,毫无一丝生机和感情。

  “爱上多久了?”我像得了疟疾一样不停地打摆子,于是紧紧地顶在球台边上。

  “大概一个月。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猪皱眉,脸上瞬间浮现出三个字:不耐烦。

  “我暂时没法理解你,但是,我答应你。”我听见自己说。

  多说无益,最好退场,就像在拳击台上被人打中太阳穴后慢慢站起来扶着绳栏往外走,头还是懵懵的,反应不过来。

  “谢谢。”猪如释重负。

  我笑:“没办法,谁让我这么骄傲。”

  “她也骄傲。她的同学都叫她公主,可是她对我谦卑。”

  “我脾气太烂,以前多有得罪,但抱歉我改不了。”

  “她也骂人,但是从来不骂我。”

  “也许她是仙女下凡,但这与我无关。”

  “所有的财产都归你,我什么都不要。”

  我不语,因为太超越人性的承诺都不可信。

  “我们拟份离婚协议。”他说。

  “你写,我签名。反正我什么都不懂。”

  “可以。”猪松口气,“收拾一下你的东西,一会儿我帮你搬走。”

  “对不起,我没听懂。”我盯着他的脸。

  “离婚之后我住这儿,你住旧房子。”

  我盯牢他,“你觉得这合适吗?”

  “我很喜欢这房子。”猪说,充满感情地环顾四周。

  “我也不讨厌它。”

  “它离我上班的地方很近。”

  “那是你的事。”

  “你拿现金,住旧房子,可以过得很舒服。”

  我冷笑,头脑一下子清晰起来。天要下雨前夫要换人,我没办法;可独守一间充满往日气息的空房——我还没豁达到这份儿上。

  “我不善理财,不开车,也不想一个人住郊区。”我说。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带着新欢住进前妻装修的房子很有成就感?”

  “我并不打算马上结婚。”

  我喝口啤酒,四处张望,“一个人住应该很舒服。”

  猪呲着牙露出笑容。“是啊。”他说。

  我笑:“别自作多情,我在憧憬自己的单身生活。”

  “除了这栋房子,其他的都可以给你。”

  “除了这栋房子,你还需要分我一半的财产。”我断然。

  “我需要考虑。”

  “最好别考虑太久。夜长梦多。小心把好端端的友好挥别弄成鱼死网破。”

  “你可以先整理一下这儿的东西。”

  “没必要。”

  我抬起下巴,看着这个男人变得又远又小,像站在天边儿的地平线上。“知道么,”我说,“一个人不能占尽天底下所有的便宜。”

  后来的某一天,比我早离婚的女友葡萄真诚地让我考虑破镜重圆。

  我断然拒绝。一对离了婚的男女怎么还可能接吻、做爱、把自己家门的钥匙交给对方——在他们为争夺每一枚铜板而张牙舞爪之后?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我有事先走。”猪匆匆挂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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