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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那是家祖父。”

  “我记得那时,陪着王先生一起来的还有他的长子王楚宁先生,我们年纪相当,相谈甚欢。楚宁先生说一口流利的中文,非常古雅,也是知名设计师。”

  沥川微微颔首:“那是家父。”

  “王先生的一家是什么时候到的海外?”

  “大约在清朝末年吧。”

  “该不会是前清遗老吧?”一直站在谢鹤阳旁边的一位中年男子忽然插口。

  沥川淡淡地道:“不是。从宗谱上说,我们属于琅琊王氏,是纯正的中原血统。”

  谢鹤阳道:“对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佳园集团的总设计师田小刚先生。”

  “田先生,好久不见。”

  “你好,沥川。六年不见,你怎么好像从中国消失了?”

  “怎么会?我的公司还在这里,关键的时候,会时时过来照应一下。”沥川顿了顿,又说:“谢市长,田先生是本地资深设计师,占着天时、地利、人和。CGP虽是海外兵团,却同出自中华一脉。评审的时候,谢市长不会厚此薄彼吧?”

  谢鹤阳哈哈一笑,连连摆手:“哪里,哪里!CGP有非常雄厚的设计实力,C城区改造将会成为温州对外开放的模范工程。我们非常欢迎海外公司参加竞标。放心放心,竞争绝对平等。”

  三人在一起寒暄了十分钟,谢鹤阳便被另一群人围住了。我在一旁口译,只觉得唇焦舌燥,便到一旁的酒台上找饮料。沥川一路跟着我。

  “纯正的中原血统?”我调侃,“五胡乱华之后,还有什么血统是纯正的?”

  “吓唬吓唬人而已。纯正是真谈不上,”沥川双眉一展,“比如说,我外婆就是地道的法国女人。”我看着沥川脸,心中释然。难怪沥川既有一副十足的国人长相,又有异常分明的面目轮廓。

  接着,他又补充一句:“那个田小刚来意不善。我怕他与谢鹤阳有什么暗箱交易。听说这里不少官僚挺腐败的。”

  “别担心,现在国家纪委的打击力度挺大的。这么大的工程,多少人拿眼盯着。真有腐败查出来,定是全军覆没、满门抄斩。”

  然后,这个人看着我,一脸疑惑:“什么是‘纪委’?什么是‘打击力度’,什么是‘满门操斩’还有……什么是‘天灾人祸’?”

  “天灾人祸?”

  “那个谢市长不是说,陪同人员中,有天灾人祸?那句话我没听懂。”

  “我不是翻译给你听了吗?”

  “你的翻译我也听没懂。”

  抓狂了。我几乎要跳起来:“为什么我的翻译你听不懂?难道我翻得不对?翻得很差?”

  “不是不是……你今天穿着好看的旗袍,听你说话我有点走神。”

  “不是‘天灾人祸’,是‘忝在其末’。这是谦辞,他说他自己虽不够格,但也在陪同之列。”我没好气地解释。

  “好吧。回去你把这四个字写给我认。”

  我叹了一口气。难怪沥川需要翻译。我一直以为是多此一举。看来,不要翻译,还真不行。

  我们一人端了一杯红酒,站在酒台旁边。

  建筑界真是个男人的世界。放眼望去,整个大厅人头涌动,却没看见一个女设计师。我正想就此发表一顿感言,沥川却问了我另一个话题:

  “小秋,你的毕业论文做的是什么?劳伦斯吗?”

  “不全是。你对这个感兴趣?”

  “我对英国文学一直很感兴趣。”

  “我做的是西苏,西苏和乔伊斯。”

  “乔伊斯我知道。西苏是谁?”

  “Hélène Cixous.”

  那是法语名字。看来,是我的发音有问题。他显然也听说过西苏:“Cixous是法国人。你不是英文系的吗?”

  “Cixous自己是英文系的,和我同行。乔伊斯专家。”

  他点点头,接着说,“那么,你做的是法国女权主义?”

  “嗯。是不是很吓人?很前卫?”

  “不吓人。你看,你是女人,我是残疾人。我们都是边缘人,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我笑了,觉得这话挺逗。沥川的文学趣味甚高,自称喜欢读high-modern时期的小说。我不禁又问:“你读过西苏吗?”

  “只读过 Le rire de la méduse ,也就是The Laugh of the Medusa.(美杜沙的笑声)”

  “我做的就是那一篇。”

  他看着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对吧。六年过去了,你怎么看上去,思想一点也不解放呢?”他连连摇头,“我觉得,你根本没有弄懂女权主义的精髓。——你的学问白做了。”

  “我怎么不解放了?我挺解放的!” 我的嗓门高了,受到挑战了。

  他不说话了,低头叹气。

  “那你说说看,我要怎么样,才是解放的?”

  “我若说了,你会不会把酒泼在我脸上?”

  “不会。”

  “六年前,我已经说了再见,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发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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