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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既然能喝一小口,就肯定能喝,喝了喝了。"郝美玉喝完一小口要坐下去时,陈歌主任攥着她的手不准她坐。郝美玉的手被攥得发痛,痛得快掉眼泪了,但她只能用目光向印计求援。

  印计将手伸向对面说:"陈主任,她不能喝,我来帮她喝吧。"

  梨主任打圆场道:"陈博士,别为难别人女孩子了,主任代代表喝酒也可以。"

  陈歌借着酒劲说:"主任什么都能代吗?如果能代她生孩子,那可以。"

  印主任顺势说:"那我先挂个号,希望能代她生。"边说边接过郝美玉的酒杯将红酒一饮而尽。

  一阵哄笑和杂乱的掌声,庆祝印计的勇敢。

  静后,大家坐定吃菜的时候,郝美玉突然向印计发问:"GALLT设备,你讲我们的是10万级,10万级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她左看看右看看,望了陈歌一眼说,"我们有些老师可能也不一定懂,你就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所谓10万级,就是每一个平方厘米的空间内,允许细菌或尘埃的个数,最多不能超过10万个。目前为止,我们公司的设备是最先进的德国GALLT2002版,是最顶级的制药设备。"陈歌的脸上掠过不易觉察的青紫,他埋下头去喝海龟汤。

  第四瓶茅台酒上桌,新一轮的喝酒大战拉开序幕。

  趁着男人们喝酒的工夫,郝美玉和向山县人民医院的宁晓主任唠了起来。宁晓主任主动问起了卓效平这个产品。郝美玉说:"我们产品的品质绝对是可靠的,附一开药事会,心血管药,今年只进了我们这一个,连进口的心易新都没进。"

  "怦!——"陈歌主任将自己的小白酒杯狠狠地甩到装鱼的盘子上,连珠炮似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是怎么说话的?你读没读过书?你们的产品品质再好,也不可能好过进口的产品啊!附一为什么不进别人的?为什么进你国产的?如果我是纪委的,我就要去查一查,要问问医院为什么只进你的,你说得清楚吗?医院说得清楚吗?你这不是保护医院,是害医院害医生!害人!!"陈歌声音越来越大。

  "好了。老陈,只有那么大事,不就进个药吗?说得清说得清。我们医院进的,我是主任,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个啥呀。"梨锌主任说。

  "你是你的事。我不愿和这样的公司做事,不愿和这样的人做事,太没安全感,太没安全感!我明天就回去!回去!——"

  大家惊愕地望着陈歌。

  和董事长过来的时候,郝美玉哭着跑了出去,印计也跟了出去。

  在别墅的大门外,郝美玉大哭着说:"神经病!我今天怎么碰上了这么一个神经病?"

  和董事长站到印计的座位上说:"不管我的兵有什么地方不对,都是我这个做家长的没教育好,都是我的错!今天,我向大家敬这杯道歉酒,恳求大家的谅解。"说完,他仰脖将酒倒了进去,说:"先喝为敬,请多包涵。"

  尔后,销售总监、市场部经理、销售部经理、办事处主任一个个地分别来向陈歌敬酒致歉。

  在蝉声哀婉的啼声中,办事处主任和代表们一起将摇摇晃晃的陈歌扶上车。在回住处的车上,陈歌时不时地挥舞着稀软的手臂喊:"没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没有……"

  陈歌的这种"没安全感"的心态,代表着中国医药界许许多多"实权派"的心态。白天,他们被金钱的魔鬼紧紧地牵着,疯狂地掠夺着一切能够掠夺的财富,土地的,房屋的,机器的,药物的……不管那财物上是沾满了鲜血,还是浸泡着穷人的泪水,或流淌着富人的伤痛……他们统统视而不见地刮敛回家,或塞入地板、沙发、空墙,或去换取娇媚女人的千金一笑、一夜之欢、一心之悦,或者存入国外的银行……每当黑色像网一样落下,每当一人独对寒月的嘲戏,每当身边的人突然关进漆黑的牢笼,他们的心才被上帝之手抓起,挂在空荡荡的天空。可当太阳伴着一张张点头哈腰的虚伪的笑脸出现,他们又将夜晚的恐惧忘得干干净净,又开始疯狂的攻城掠地之争。白天和黑夜交替着,黑夜和白天交织着,他们的这种病态便日渐加重着,加重着……

  陈歌是江海医大(后并入江海大学)的临床学本科生,后考的生理学硕士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两年后,他通过送礼走上了药剂科副主任的位置。在副主任的位置,看着主任车接车送莺歌燕舞红包不断,他很是渴望。于是,他一边培植自己的医药代表亲信,让他们告主任的黑状,一边去读在职的药理学博士。在纸片似的告状信中,主任被调离岗位,陈歌如愿以偿地登上了附三医院药剂科主任的席位。他一边拼命地敛财送给院长,一边要承受着和老主任相同的遭遇:终年不断的告状信。但他与老主任有着两点不同——老主任走了院长没事,他却使院长调去了医大工会工作,他自己却仍在药剂科主任的位置上;老主任在位时没有挨过打,他却每年都要遭到不知来自何方神圣的晚间痛打。

  陈歌忍受着比一般实权派更多的身体的伤害,忍受着比一般药剂科主任更多的精神折磨,他的心理抵御力几近红线。他想过激流勇退,想过见好就收,但一看到漂亮的小姐、豪华的车子,他就劝慰自己:"再干一年,再干一年。"他也告诫自己:"不能做阴沟里翻船的事,要小心些再小心些。"陈歌的心,蝉儿知道,风儿知道,月儿也知道。蝉儿风儿月儿恭送着陈歌一到床上,陈歌就悄然而入梦的世界,那梦里有玫瑰,也有毒蛇。他在梦中,时而欢笑,时而惊叫。

  当陈歌从梦中醒来,当梨主任从陈歌的尖叫声中醒来的时候,郝美玉已按照公司的安排,悄然踏上了返回杭海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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