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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看朔爷的书长大的,学了一句"都是苦孩子出身。"溯舟亦有过不见天日的十三岁,突然变成不爱洗澡的小孩,每次都要母亲发脾气,才慢吞吞,提着大桶小盆去公共浴室。水气袅袅里一条一条、一堆一堆的白,最清贞义烈的酒池肉林。洗澡亦是应酬地,张王李何阿姨们起劲地搓着自己,眼光落在她身上,"呀"一声,"姑娘长好大了,胸脯都开始发育了。"溯舟像被赤裸裸推上火刑台,身体一阵冰凉又一阵滚烫。她们有时还轻触一下,溯舟只觉得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身,被这一触便玷辱了。

  应该就是那一个冬日,有了第一件胸罩。一定是白色,纯棉,无钢圈、无托底的两块布。或许还是母亲在缝纫机上踩出来的,愈洗愈黄愈松驰,溯舟饱满的青春,就盛在这么黯然落败的杯里。一走动,跑步,胸前如拥双兔,溯舟日日伛胸缩背,恨不能蜷成球。

  那时候她学会一个词,赘肉,仿佛是为自己的胸,找到了人世间的名分。

  是段正教给她,她的美,她的胸围是75C,她多么喜欢C这个字母,金杯欲盈,满而不空。

  那时,是羞怯还是习惯,总挑纯白的,极细的银蕾丝,棉有喑暗的布香,飞扬如雪。段正为她当镜解扣,手势缓缓的,爱抚的,无穷无尽。他们甚少说什么,胸衣一甩,甩脱整个黄昏,黑夜就此来了。肉身的欢愉,却可以如此静默,夹着一点布香,近乎悲伤……
  
  为什么,李力要问得这么小心翼翼?"那个,那件……"好男子吧,连胸罩两字都觉得难以出口,"你是不是很喜欢呀?"

  溯舟含糊其词嗯一声,"太贵了。"

  两人静默地走了一会儿,要很大的决心吧,李力终于说,"如果你真的很喜欢,我,买下来送你。"

  最撼动溯舟的,是李力的眼睛,此刻静定着,因为已经决定而不再思虑。他鼻尖有汗,李力说,"我,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
  
  溯舟在走道上怔住了,李力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三百元,现在的一掷千金,是一个巨大的承诺吗?溯舟却惶然欲逃,她当不起,他厚重的情意,同样地,也当不起那件胸衣的素白。能够出污泥不染的,只有无知无识的莲花。她早已不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简单女子,也不打算假装,她理解人生的风尘,如行路。

  只是李力……他仍然是个清如水、明如镜的简单男子呀。

  人潮不断推挤,两人都立脚不稳,渐渐失散。在商场走失的情侣,不止他们一对吧。商厦原本就是迷幻森林,无数颜彩、间隔、花衣、布排,试衣间开开闭闭,红衣少女进去,出来变成绿裙淑女,魔术师的帽尚没有这么神奇。

  溯舟想,啊,我不过是这大城万花筒中的一员。

  她渐渐不大爱买内衣,有时经过,也像误入桃源,直入直出,目不斜视。她想她懂得了老色鬼的悲哀,虽然都是倚红偎翠,软玉暖香,却不能挑情,也不能撩性,不必关灯,大天白日就是一样的。

  偶尔收到小哈电话,是问她一个共同的网友,溯舟道,"张朝舟,"强调,"我这个舟。"小哈道,"怎么写?"溯舟一惊,"你不记得我名字了?

  小哈呵呵数声,"不好意思。"

  溯舟低低问,"小哈,你可爱过我?"

  小哈不甚耐烦,"第一这是什么世纪了;第二,你身边应不缺人爱,第三,管他是否有爱过干嘛呢?就算有,又如何?"

  这一出戏早散了场,大约杉菜和F4在台下相遇,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故而他态度撇清,溯舟只恨自己问错一句话,便落得象个一味痴缠的薄命女子。

  舌底下象含了高高低低的小碎石,她笑道,"如果有,我会很有面子呀。你看,我不曾爱过的人,在我离开之后,还说爱过我,太爽了。"
  
  小哈便大笑,"原来我们不过是一双狗男女。"

  溯舟挂上电话,没有恨,也不骂人,苦苦一笑。怎么说呢?她其实也不记得他的真实姓名了,这尘世的浮浪遇合,大率如此。

  然而因他曾这样吻过她的足,她的足趾便秀丽如深海珍珠,暗香与光;他曾这样膜拜她,她便庄严如佛;他曾这样轻轻咬她的胸,她便软如糖饴;他曾这样啜饮她身体的分泌物,她便如莲座上的观音,净瓶微侧洒出甘露……
  
  他们说,佛之修炼,无魔不成,那么,一个女子的成长,也是必须经历,这所有的变幻与创伤吧。
  圣诞节,还是趁着打折热潮去了商场,蓦地遇见一款陌生牌子的内衣,说是荷兰的,胸围上挥挥洒洒写满行草,每一件都是不同的字,她们挑"缘"、"痴"、"想"……,溯舟先捡了一件最袅娜的"欲",想一想,终究换了最凡俗的"安"。人生万般好欲,而她,以内衣,写书生命,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轻舟。很多时候,她宁愿受伤,也不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千百次,她笑拈梅花,错过与否,她觉得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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