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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27.《风筝》

  人是铁,饭是钢。

  此为冯彪在离婚之后的困顿中心头涌起最多的一句话——他觉得这真是最为结实有力富有质感的一个汉语俚语,现在他又想起来了。那是当他看到坐在面前的这位姑娘(?)不顾斯文地埋头于一盒饭的时候,那两盒菜她很少去动——估计是太凉了,后买的米饭倒是保持着一些温度。吃饭的时候,她的一绺长发还老是从头上出溜下来,悬挂在盒饭之上,她似乎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他有点不忍心再看下去,将目光移向别处,电视中的《霸王别姬》已从前清、民国演到了北平沦陷期:张国荣饰演的程蝶衣正在给一帮日本兵表演昆曲……他在想着如何安顿这位姑娘,她没去哪儿好像也不打算去哪儿了似的……很快他就想清楚了:

  “饭菜凉,你喝点热茶吧。”冯彪将茶杯朝她面前推了推,然后问她,“晚上你有地方住么?”

  她一面埋头将最后一点饭粒扒进嘴里,一面摇头。

  “那……这样吧:我现在下楼到前台去再开一个房间,你过去住。”冯彪说着,就要到床上去取自己的羽绒服(钱在里面)。

  “大哥,冯大哥!”她含着满口的饭说话,叫人感觉很不舒服,“我不能让你再为我破费了,再说,我在这儿也不是呆一天两天的……别去!”

  一听这“不是一天两天”的话,并不富裕的冯彪便一下子怯阵了,这儿的标准间一天是一百二十元,就算春节淡季能打折也低不到哪儿去,再说——他从这句话里听出这是一个并不太在乎自个儿的女孩,并不爱惜自个儿的羽毛,不在乎但还有自个儿的准主意,那他就犯不着替别人一揽到底了——问题是:他也安排不起,再说凭什么呀?这时发生了一个他看在眼里的细节,让他在心理上放任自流起来:

  饭吃到肚子里,大概身上就热了(房间里的暖气倒是很足的),那女孩慢慢扯开她棉大衣的胸前纽扣,继而脱去了那身让她显得十分臃肿的棉大衣,身材毕现,让惟一的观者看着有点眼晕:不是说那身材有多好,而是一件极薄的浅蓝色羊毛衫紧紧包裹着的胸部显得过于夸张,里面的一对奶子硕大,沉甸甸的有点下垂……这太不像是姑娘的身材了!他还注意到她羊毛衫里的衬衣雪白,大尖领,开得很低,胸前便有了不小的一块裸露:很白,比她的脸蛋更显白皙……

  为了掩饰自己的瞬间走神并转移开自己的注意力(或许潜意识里还有一点想了解她的意思),他慌不择言地“审问”道:“大……大过年的你不在家里呆着,跑到这儿来,找那余天野,到底想为什么呀?”

  她似乎对他的“单刀直入”并不吃惊,站起身来,弯下腰去,从地上的旅行包中取东西——这时候那同样被其又宽又长的棉大衣遮蔽掉了的下半身也一览无余地呈现他的面前:她有着与其胸前的大波极为对称的浑圆丰满的臀部,被一条黑色泛光的健美裤紧紧绷着,双腿倒是很细,笔直而修长,穿一双在当年还颇显时髦的黑色高跟长统皮靴,很像是他给女房东买的却还没有送出去的那双……

  一沓厚达几公分的稿纸被递到他的面前,打消了他在这一瞬间的再度走神。

  “我写了一个小说,”她说,“冯哥,你想看看吗?”

  冯彪又眼晕了!这回是因为递到面前的这堆稿子——就像是忽然见到自己的:这些年他制造了多少堆这样无用的废纸啊!让他整天就埋头生活在这些废纸堆里!现在他看到有字儿的稿纸就有生理恶感:后背发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并有点恶心欲吐……

  “不想看就算了,”她说,“太长了是吗?”

  “我……看看吧。”他还是接下来了。

  接下来的一幕是:男编辑坐在靠门的一张床上读小说;女读者在里面的一张床(就是邢大伟睡的那张床)上斜倚在床头看电视。

  小说名叫《风筝》——冯彪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便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看法很快也便产生了:语言粗糙(一看就知道训练无素)、人物形象模糊不清(像是一个个随意贴上去的符号)、无故事无情节(也更谈不上什么精彩的细节)、毫无结构可言(写哪儿算哪儿的“流水账”)……他只是从中捕捉到一种情绪:一个少女的精神苦闷,想离开她打小生活的小城,书中还有一个随时出现满嘴哲言极其可笑的“琼瑶制造”的“白马王子”,在为女主人公——也许就是她指引着生活的方向……

  在此阅读的过程中,他曾向她提出过两个问题:一个是:“这是小说吗?”她的回答是:“嗯。”另一个是:“你来找余天野,是想让他帮你推荐出版吧?”回答依然是:“嗯。”

  她的如此低下的水平和如此明确的目的性,令冯彪放弃了最后一点尊重,干脆躺在床上读她的稿子,带着一丝有点卑鄙无法告人的满足感:他总是想起被自己封锁在一个旧木箱中的那些个手稿,相形之下,它们真是太好太好了!也就是说,这么些年,勤耕不辍,一无斩获,但他却没有真的失败,他之屡遭拒绝,绝不是因为水平低……

  没有失败!

  绝对没有失败!

  小说没读完冯彪就睡着了……

  28.乳泉

  冯彪一觉醒来发现四周竟是一片黑暗!这一小觉睡得很浅,他的神志还保持着入睡前的一份清醒:就是认为这个灯是不该关的,一对相遇未久的陌生男女同室而居分床而卧和衣而眠的深夜,灯不该关……可这灯显然又不是他去关的,他读着这堆取名《风筝》的小说就这么睡过去了,小说的手稿还盖在他的脸上……那么,这个灯就是她去关的,他想象她在睡前应该起来过一趟,从里面走出来——是去楼道里的公厕解手吗?一定是!之后回来,进屋之后随手把灯关了……应该是这样的。她可真够信任他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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