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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他不会和奶奶已经明确防备的人联手,他动的脑子只会放在怎么尽快让这个人出局上头。这也是奶奶会把穆子昀和他们父子拴一起儿的原因。”

  卫辙恍然大悟道:“我原以为你奶奶顾念穆子昀的旧情,才做人留一线。原来见识了你的手段以后,她把穆子昀这个烫手山芋弄过去是为了考察你叔叔父子的手段啊?”

  于直沉吟一阵,说:“奶奶是矛盾的,她也的确念了旧情。只要穆子昀不再出什么问题的话。”他不想再讲了,“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在以前同居的日子里,一周里于直总有两三次带高洁外食,有时候是滨江的高级餐厅,有时候是CBD中心的时尚餐馆,也有藏在里弄深处的小食肆。那时候,他们都在努力扮演一对合格的情侣,吃饭是情侣活动里必不可少的项目。所以当于直把车开入一条老式里弄,在一幢老工房跟前的空地上停下来时,高洁倒是并不奇怪。

  于直把车停好,扶她下车,走进这栋老工房。工房看上去年份不少,走道杂乱,也不洁净,一楼的铭牌栏里凌乱地插着各种的铭牌和门牌号。于直揽着她坐上电梯到顶楼十层,门一开,就能看到对面的门脸上亮着LED灯,写着“长乐小厨”四个字。

  于直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里头就居民住宅的格局,开了晕黄的灯,玄关处一个收银台,放着十四英寸的电视机,电视里正播着本地节目,电视机旁边放了一盆文竹。高洁看到收银台后一壁墙贴着各色人种的客人在餐厅里留影。

  客堂间放了五张钢座木板桌,凳子是做得考究精细的条登,尚无人坐。往左转是厨房,因为门口挂着一副塑料帘子,里头传来锅铲操作的声响。右边还有一间房,但是门关着。

  厨房里的人听到了动静,门帘被人一掀,有个坐轮椅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转出来。高洁认得这个人,正是那位去探望过于直的残疾青年小严。

  小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于先生,你真的来了啊?昨天杨简跟我讲,我还不敢相信。”

  于直笑得很和气,“我带我太太来吃饭。今天辛苦你了。”

  小严操作着轮椅转到他们前头:“这是什么话。都准备好喽!来这里来这里。”他把他们带到了右边的房间,推开房门,“你们稍等,我去准备准备上菜。”

  高洁走进包房,没有想到简陋居民食肆的包房内,竟是别有一番天地。这里整壁的墙做成落地窗,正对黄浦江景,她情不自禁走近落地玻璃,窗外万国建筑伸向尽头的似火夕阳,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耀目得不得了的红光里头。红光之下,有下班后着急归家团聚的行人,他们的忙忙碌碌终于有了个休止。他们得以回归属于自己的窝巢,获得真正的休憩。

  高洁想,她也获得了休憩。于直走近她,按到她的腰部,他现在为她按摩的动作已经驾轻就熟,高洁也不会抗拒,甚至会默许让他靠得更亲密。

  他小心而温馨的抚触,与他们最初的时候如出一辙,那是她无比流连的世俗的相片,重新沉浸,依旧不能自拔。

  于直的手环抱到她隆得高高的腹上。

  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没有问她,他很想知道高洁会给他们的孩子起什么名字,以及会让他们的孩子姓什么。随着孩子出生的日期越来越近,他越来越小心翼翼。他所捧在掌心里头的,是他从未获取的一种幸福,予他无限光明,一平方米的黑暗巳不能束缚他。

  于直说:“我想过了,等球球大一点,我一定要养只狗,和他一起长大。他有个伙伴,就不会太孤单了。等他和小狗再大一点,我想带着他和他的小狗一起去旅行,去巴西、圣胡安岛或者爱丁堡,还有很多地方。我想给他的世界很大,不仅仅在这里,也不仅仅在台湾。”

  高洁动了动肩膀,于直撑了她一把,帮她翻过身来,问她:“高洁,你找到你自己了吗?”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有莹莹的光,也含着盈盈的水,是柔软的、清澈的、明朗的:“球球重新定义了我的生活,和我的生命。我最近常常做梦,梦里很踏实,牵着一个人一起走,有白天有黑夜,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但是不累,因为最后都可以回到家。身边的人很高兴。我想他可能就是球球。”

  他笑:“真是心宽了。”

  “球球让我很踏实。”高洁很踏实地笑起来。

  于直抚上她的额头,捋开她额际茸茸的发:“球球一定会比我们,不,比我更好。”他执起高洁的手放到唇边亲吻。她手一挣,被他握紧,按到他的胸口,“我第一次来这里,应该说,第一次有胆子来这里。大概也算我运气,干了这么多坏事,还能意外得到原谅,其实我不配。现在站在这里,我还是没太敢掀开眼皮仔细看自己,刚才面对小严,我还是不知道该讲什么好。他是个好人,不计较我的罪过,对我又客气又感激,但我只想着回避这些我干过的坏事,从就像你说过的。我很小气。诚实地看自己,这点我远不如你。”他无奈地笑,摸摸她的肚子,“我很羡慕球球,他有你这样的妈妈,真的,很羡慕。我现在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让你踏实起来,真正踏实。不要再怕我。也不要后悔认识我。我想做一个好爸爸,让别人都能羡慕球球。”

  高洁专注地看着他,眼眶都有点红了,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劲儿看着于直无奈的笑容,听着他坦诚的话语。然后低下头:“于直,我想过给球球的名字,我和你想的一样,我希望他不要像你,也不要像我,他应该是欢欢乐乐的。如果是女孩,我想叫她于欢,如果是男孩。我想叫他于乐。”

  于直拥紧了她,用手指拭去她眼角欲出的泪,他不想再让它们落下。有人敲门,然后推门而入,这回却是杨简探头进来:“哟,不好意思啊,打搅你们夫妻恩爱了,你们看这都到饭点了,可以上菜了吧?”

  于直放开高洁,这时高洁的手机也恰好振了振,她拿出手机低头一看,是久未联系的穆子昀发来的,她说:“洁洁,这两天有没有空?表姨想和你道个别。”

  杨简手上捧着一个大瓷盅走进来:“先来一碗蹄花汤,我没教过于直,文火精炖,保管外头喝不到。”

  于直看到高洁神色有异:“怎么了?”

  高洁放好手机:“没事。”她握住于直的袖管,笑着让美好的夕阳余光照到自己的面颊上,“我们吃饭吧。”

  穆子昀的相约,高洁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于直。无论她和于直最终可以走到哪一步,她都不想再让穆子昀成为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出现的人物。

  穆子昀将高洁约到离常德公寓不远一处老式石库门居民区内的咖啡馆。高洁在同她见面前,去上了她在临产前的最后一班。裴霈和小方早已按她的吩咐各就各位,工作室运转如常。她将一些琐事交代完毕,刚好过正午时分。她同穆子昀约在一点,于直四点半会来接她下班,她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她不知道穆子昀为什么会约她,但是穆子昀的短信里提到了“离别”,她想,她和她这位表姨的这场关系,也该有始有终了。

  穆子昀定的咖啡馆藏在待拆迁的弄堂深处,里头纵横交错,砖石凌乱,门牌很不好找,高洁走岔两次路,最后抬腕看表,显示心跳有些加快。她缓了口气,摸着肚子,她的孩子还有十天就要出世了,她不能急躁。高洁缓下气,终于找到那间咖啡馆。

  咖啡馆在一栋残旧的石库门内。高洁推门进去看见一间有咖啡馆样子的客堂间,室内没有开灯,四下也无一人,周围摆着全藤编家什,看得出原本的意趣,只是装饰物品太过于乱槽糟。她不知该进还是退,直到有人叫她:“洁洁——”穆子昀自黑暗深处走出,一身宽大的长袍,黑色中唯一的亮色是她胸前用长长的白银项链挂着的石榴粉钻坠。这条坠饰,高洁再眼熟不过了,这是出自她母亲之手,多年前在爱丁堡莫切斯顿别墅初次相遇时穆子昀就戴着。

  高洁看向许久未见的穆子昀,她的脸已经没有什么男童气了,老态毕现,脸色青苍泛白,大眼周边布满了皱纹,挂着明显的眼袋。这让她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她的目光扫在高洁的肚子上,笑了笑,笑得实在不算好看,她说:“我们家的女人为什么都会怀上他们家男人的孩子?”

  高洁不安地退后一步,穆子昀说:“你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生了吧?来,这里坐。”她随手扭开身边的一只落地灯,原来这里放了两只已经除去椅套没有软垫的单人沙并一只小圆桌,小圆桌上放了套茶具。

  高洁谨慎地扶着腰坐下来,“表姨,这里怎么没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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