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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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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江两岸均异常拥堵,周折了近三个小时,高洁终于在浦东的昌里路德兴馆补到了三只月饼,再回到浦西的静安寺,这时已是晚上八点半了。 她一路上给于直电话,于直都没有接。这情况很反常,她虽然担心,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回到公寓里,先将晚饭做好。不过半个小时,蚝油牛肉、菜脯蛋已经被端上桌,她还蒸鲈鱼,炖了锅鸡汤,最后拌了个蔬菜色拉。 菜全部做好了,于直还是没有回来,给他电话仍旧未接听。倒是穆子昀打来电话:“你我的股权转让合同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你先来签了名吧,等老太太和你签完合同,你把签完的合同给我就行了。” 高洁的头隐隐地痛起来,说:“我知道了。” 穆子昀问她:“你想好到时候找什么借口和于直分手吗?” 高洁的心也隐隐地痛起来,“分手很容易,随便什么都能成为理由。” 她挂上电话,惶惶地坐在桌前,楞楞望着一桌的菜。 桌子中央放着四只月饼,烤得金黄透亮,很圆满的样子。高洁想起来去年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只莲蓉月饼。 这么快已经一年,去年今日,她下定了一个充满愤怒却又冒然莽撞的决心,做出这个不可挽回的决定,踏上这条注定痛快与痛苦、满足与愧疚纠结不清的道路。好在,一切就快结束了。届时,希望能够卸载这一年心灵上已经无法负载的负重,虽然有些负疚是一生一世也无法卸载的了——可是于直还没回来,还没回来,还没回来。 高洁恍恍惚惚趴在桌子上睡着过去,又恍恍惚惚被人叫醒。 于直正俯下身拍着她的面孔,“怎么不去床上睡?“高洁揉揉惺忪的眼睛,“去哪里了?晚饭吃过了吗?“于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望着一桌的菜,看到了正中央的月饼,“你买了鲜肉月饼?“高洁将脸在于直的胸膛上靠一靠,说:“嗯,德兴馆的。有个上海小妹妹说他们的鲜肉月饼上海第一。“于直抚着她的发,“这个小妹妹倒是很懂行。“高洁推着他,“快去洗洗手,我把菜重新热热,吃饭吧!“她抬眼一看墙上挂钟,竟是半夜两点半,没有来由地心就凉下来,”你应该已经吃过了吧?“于直松开她,“还没有,今天很忙。你热菜,我去洗手。“高洁又高兴起来,将菜重新热过,将月饼放入烤箱烘烤加热,只是色拉已经出水,只能重新再做一份,幸而芝麻菜和番茄橄榄都有存货。 于直所说的未吃晚饭应该是没有骗他,他几乎是将桌上的菜风卷残云一样干掉。最后拿起一只月饼,隔着桌子递到高洁口边想要喂她。高洁难以为情,将头一偏,“我自己来。“于直也不勉强,收回手中的月饼自己吃,笑着对她说:“德兴馆的鲜肉月饼好在师傅手艺上头,揉面拌馅的手势一流,回头我找他们来教你,明年你做给我吃。“高洁捧着月饼刚刚放在口边,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就顿一顿动作,说:“再说吧。中秋节都过去了。“于直起身拉开窗帘,外面一轮明月又白又亮地挂在当空,他望向月亮,说:“今年的月亮和去年的倒确实没什么两样。台湾的和上海的差不了多少。哪里都是一样的风景。“他站在月下,明明是长身玉立,却被圆月衬成形影相吊,居然几分凄清寂寥。 高洁神思一黯,走过去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脊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她的身体渐渐地暖,她想起来,去年的今日,她抽完一支烟,身体是冰凉的,后来触碰到他的身体,就渐渐变暖了。 拥抱取暖,依偎生存,都有期限。 一年了,她用一年的时间,一步步地建立这个局,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到达了她想要的终点,也做好了抵达终点后一切变故的准备。 她的冤屈已昭雪,她的愧疚将偿还。 只有对这个男人在感情上的亏欠,也许永远都无法回报。或许离开他,予他新的生活,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离开他,也就离开这个在装模作样成世界上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的自己。 这是她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选择。她即将走上她这一段漂泊旅程的终点。 对着月亮做下这个最决绝的决定也就在几日之前,同于直月下相拥也就在几日之前。 高洁以为这就是结局了,谁能知道结局会变成另一场飓风的开始。 她眼里的于直,还停留在月下形影相吊的凄清背影,但是于直现在就站在舞台之上,众人之前,笑容满面。 高洁发现,她竟然完全不认识舞台上那个应当是令她愧疚得难以自遣的男人。 熟悉的人说出陌生的话,熟悉的笑容变成陌生的冷漠。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甚至老谋深算。唯一还有一点熟悉的是他的笑,那不是微笑,而是冷笑,她在霍山路大饼摊前看到过。 他眼里的冷意和戾气一点点渗出来,举手之间,樯橹灰飞烟灭,摩天大楼轰然倒塌。 不过几十分钟而已。 于直的目光扫过窃窃私语的众人之后,又停留到舞台下的那个女人——站在棋盘中间的。 他在估测她会采取怎样的行动,是无力还是蓄势?在估测之余还有一点懊恼。懊恼又沉迷在和她共同做戏做出的情欲迷局里。 就在不久之前,快感如漩涡淹没他,他就更想摆脱,用了点儿力折磨身底下的人,用那种令人疯狂又令人无奈的巧力,一点一点逼迫到对手崩溃,也让自己深入漩涡。 两个共同下陷的人,只能各自自救。 于直开始冷静了,展开好看的笑容,勾起风流的唇角,他明白自己的表情也一点点冷下来。 他的目光开始移动。 宴会厅内的光线打得很暗,只有舞台上的光炽亮得闪眼睛。站在舞台上的人,应当是看不清舞台下的每一张面孔。 于直却看得清晰极了。他的目光转到离舞台最近的几张桌子。 穆子昀那张看上去永远有童气的面孔变得老态了,显出她年龄应该有的疲惫,眼睛里有光,但不是以前的手握重权得居高位的光彩,是晃荡不定的江面上的霓虹浮光,随时防备吹来的疾风。她仍自持着,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穆子昀的旁边呢?是他的父亲。五十六岁的年龄,一丝白头发也不肯露出来,一块赘肉也不肯生出来,皱纹是他再如何防备也防不了的,但是面部的皮肤是可以通过各种保养手段绷紧的。他每天晨跑一万米,每周高尔夫三小时,风雨无阻。穿一身西服时,从背后看,绝不会逊色当红男明星的体型。在这个时候,他也只是从原来慵懒的神态里稍微张了张眼睛,对身边人的慌乱一点儿也不意外、更加没有帮忙,他甚至对着台上的儿子微微一笑,既不是赞同也不是讽刺,看上去颇为温和。 至于堂兄于毅,在台下给他打了个大拇指,一脸的幸灾乐祸已经藏也藏不住了,不过行动还是优雅的,面目还是和善的。于毅的父母,他的叔婶,毕竟谨慎,皱皱眉头,但也很快地从善如流地与周围的宾客一样笑了起来。 而他的奶奶——这个家族的主人,已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正同身边的二堂兄于铮讲着话,祖孙二人对这样的变故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的目光再度调回到那个女人身上。 她站在正局中,在现下这个时刻,应该是一箭中的的靶心,众口铄金的目标。但是她就是那样站着,脸上没有震惊、没有惶恐、没有害怕。甚至比她遇见美洲虎时还要镇定得多。 于直微微一笑,局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条好汉,个个本领高超,涵养一流,进退得宜,值得尊敬。 也就在十分钟之前,他带着一点胜券已握的笑意进入他的奶奶、盛丰集团当家人林雪的休息室。于毅和他打了个眼色,贴心地为他将房门关上。 林雪坐在主位沙发上,继续喝着那一盏余热未消的单枞。 他坐到林雪左首的单人沙发上伸伸腿。 林雪冷冷瞅他一眼,冷冷的目光里有的是疼爱。于直看得出来。 他的奶奶说:“说吧。” 林雪说这两个字的口气,就像是在宴席上督促着小辈多吃一点儿,是因为疼爱而命令孩子多吃一点的,也是了然孩子必定爱吃这个菜的。 于直笑嘻嘻地将手里的文件呈递到林雪面前,林雪放下茶杯,闭上眼睛,“不看,眼睛老花了。你直接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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