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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皇帝却许久未说话,太监宫女做事皆是轻手轻脚,殿中只闻皇帝偶然咳嗽数声,明珠心中纳闷,皇帝却拾起枕畔那柄白玉如意,在手中把玩,道:“你昨儿递的这柄如意,朕瞧着甚是喜欢。”咳嗽数声,道:“朕记得见过的那柄紫玉如意,容若是否赠给人了。”明珠不知首尾,只道:“臣这就去问——想是赠予友人了罢。”皇帝道:“朕不过白问一句,你若回去一提,若叫旁人知道,岂不以为朕想着臣子的东西。”明珠悚然冷汗,只连声道:“是,是。是臣愚钝。”皇帝又咳嗽起来,强自挥手,明珠忙磕头跪安。

  李德全侍候皇帝半卧半躺下,觑见皇帝精神犹可,便回道:“太子爷请了太皇太后懿旨,来给万岁爷您请安呢。”皇帝果然略略欢喜:“难为他——他那几个师傅,确实教的好。”又咳起来,只说:“他既来了,就叫他来。”

  皇帝见了太子,先问太皇太后与太后是否安好,再问过功课,太子一一答了。皇帝本在病中,只觉得身上焦灼疼痛,四肢百骸如在炭火上烤着,自己知道又发热起来,勉强又问了几句话,便叫太子跪安了。

  太监上来侍候皇帝吃药,李德全想了一想,终于还是道:“万岁爷,卫主子也来了。”皇帝将那一碗药一口饮尽,想是极苦,微微皱一皱眉头。方漱了口,又咳嗽不止,只咳得似是要掏心挖肺一般,全身微微发颤,半伏在那炕几之上,李德全忙替他轻轻拂着背心,皇帝终于渐渐忍住那咳喘,却道:“叫她回去,朕……”又咳了数声,道:“朕不见她。”

  李德全只得陪笑道:“卫主子想是大好了,这才巴巴儿请了旨来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就瞧她这么老远……”话犹未落,皇帝已经随手拿起枕畔的如意,只闻“砰”一声,那如意已经被皇帝击在炕几上,四溅开来,落了一地的玉碎粉屑,直吓得太监宫女全都跪了一地,李德全打个哆嗦也跪了下去,皇帝道:“朕说不见……”言犹未毕,旋即又伏身大咳,直咳得喘不过气来。

  纳兰容若《昭君怨》

  暮雨丝丝吹湿,倦柳愁荷风急。瘦骨不禁秋,总成愁。

  别有心情怎说,未是诉愁时节。谯鼓已三更,梦须成。

  35

  因着天气暖和,殿前的海棠开了,如丹如霞,似火如荼,花枝斜出横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在那素白的窗纱上,花影一剪便如描画绣本。

  李德全轻轻咳嗽一声,道:“万岁爷既然有这样的旨意,主子明儿就回宫去吧。主子身子才好,回去静静养着也好。”

  琳琅本瞧着窗纱上的海棠花影,缓缓问:“万岁爷还说了什么?”

  李德全道:“万岁爷并没有说旁的。”想了一想,又说:“按理说咱们当奴才的,不应该多嘴,可是那次万岁爷去瞧主子……”又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措词。琳琅略一扬脸,锦秋曲膝行了个礼,便退下去了。

  她微微生了忧色,说:“李谙达,上次皇上去瞧我,我正吃了药睡着,十分失仪。醒来皇上已经走了,我问过锦秋,她说是万岁爷不让叫醒的。不知是不是我梦中无状,御前失仪。”

  李德全本担心她失子伤痛之下,说出什么话来与皇帝决裂,以至闹成如今局面,听她这样讲,不禁微松了口气,道:“主子好好想想,奴才的话,也只能说这么多了。”琳琅道:“谙达一直照顾有加,我心里都明白,可这次的事,我实实摸不着首尾。”

  李德全是何等的人物,只是这中间牵涉甚广,微一犹豫,琳琅已经从炕上站起来,望着他缓缓道:“这一路来的事端,谙达都看在眼里,谙达一直都是全心全意替皇上打算,皇上巴巴儿打发谙达过来叫我回去,必有深意。琳琅本不该问,可是实实的不明白,所以还求谙达指点。”

  李德全听她娓娓道来,极是诚恳,心中却也明白,皇帝今日如此恼她,实实却最是看重她,这日后的事,自己可真估摸不准。便说:“万岁爷的性子,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奴才是再卑*不过的人,万岁爷的心思,奴才万万不敢揣摩。”顿了顿道:“自打那天万岁爷去瞧过主子,一直没说什么。今儿倒有桩事,不知有没有干系——万岁爷突然问起纳兰大人的如意。”

  琳琅听到提及容若,心中却是一跳,心思纷乱,知道皇帝向来不在器皿珠玉上留神,心中默默思忖,只不知是何因由,百思不得其解。待李德全走后,怔怔的出了半晌神,便叫过锦秋来问:“那日端主子打发人送来的紫玉如意,还说了什么?”的

  锦秋倒不妨她巴巴儿想起来问这个,答:“端主子只说给主子安枕,并没说什么。”

  琳琅想了想,又问:“那日万岁爷来瞧我,说了些什么?”

  锦秋当日便回过她一遍,今日见她又问,只得又从头讲了一遍:“那日万岁爷进来,瞧见主子睡着,奴才本想叫醒主子,万岁爷说不用,奴才就退出去了。过了不大会子,万岁爷也出来了,并没说什么。”的

  琳琅问:“皇上来时,如意是放在枕边吗?”的

  锦秋心中糊涂,说:“是一直搁在主子枕边。”

  她的心里渐渐生出寒意来,微微打了个寒噤,锦秋见她唇角渐渐浮起笑意,那笑里却有一缕凄然的悲凉,心中微觉害怕,轻声问:“主子,您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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