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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说:“自然是好,而且穿着皇上新赏的衣裳,越发尊贵。”芸初问:“皇上新赏了姐姐衣裳么?她告诉你的?”琳琅微微一笑,说:“主子怎么会对我说这个,是我自个儿琢磨的。”芸初奇道:“你怎么琢磨出来?”

  琳琅放下了手炉,在盘子里拣了饽饽来吃,说道:“江宁织造府年前新贡的云锦,除了太皇太后、太后那里,并没有分赏给各宫主子。今天瞧见荣主子穿着,自是皇上新近赏的。”两句话倒说得芸初笑起来:“琳琅,明儿改叫你女诸葛才是。”琳琅微笑着说:“我不过是凭空猜测,哪里经得你这样说。”

  那雪绵绵下了半夜,到下半夜却晴了。一轮斜月低低挂在西墙之上,照着雪光清冷,映得那窗纸透亮发白。琳琅睡得迷迷糊糊,睡眼惺松的翻个身,还以为是天亮了,怕误了时辰,坐起来听,远远打过了四更,复又躺下。芸初也醒了,却慢慢牵过枕巾拭一拭眼角。琳琅问:“又梦见你额娘了?”

  芸初不作声,过了许久,方才轻轻“嗯”了一声。琳琅幽幽叹了口气,说:“别想了,如今荣主子在,你又是这样的人才,将来必是少不了的尊荣富贵。就算不留在这宫里,出去必也是指个好人家。”

  芸初问:“你都知道,若不是姐姐,我那额娘还不知苦到哪一步。”琳琅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睡吧,再过一会儿,又要起来了。”

  辰正时分衣服就送到浣衣房里来了,玉箸分派了人工,琳琅芸初所属一班十个人,向例专事熨烫。琳琅向来做事细致,所以不用玉箸嘱咐,首先将那件玄色纳绣团章龙纹的袍子铺在板上,拿水喷了,一回身去取熨斗,不由问:“谁又拿了我的熨斗去了?”画珠隔着衣裳架子向她伸一伸头,说:“好妹妹,我赶功夫,先借我用一用。”琳琅犹未答话,芸初已经抬头说:“画珠,你终归有一日要懒出毛病来。”画珠在花花绿绿的衣裳间向她扮个鬼脸,琳琅另外拿熨斗挟了炭烧着,一面俯下身子细看那衣裳:“这样子马虎,连这滚边开线也不说一声,回头交上去,又有的饥荒。”

  玉箸走过来细细看着,琳琅已经取了针线篮子来,将那黧色的线取出来比一比。玉箸说:“这个要玄色的线才好——”一句未了,自己觉察失言,笑道:“真是老背晦了,冲口竟忘了避讳。”画珠嗔道:“姑姑成日总说自己老,其实瞧姑姑模样,也不过和我们差不多罢了。”琳琅哧的一笑,说:“画珠懒归懒,嘴上倒从来不懒。”芸初说:“要不姑姑疼她呢,只苦了我们笨嘴拙舌的。”

  画珠踮脚将衣服搭上架子去,嘴里说:“你们笨嘴拙舌?你们是笨嘴拙舌里头挑出来的。”

  第 2 章

  却听门外有人道:“这屋里好热闹。”玉箸忙不迭迎上去,笑逐颜开请了个安:“赵总管,今儿是什么风,将您老人家吹来了?”来人正是总管太监赵有忠,扯着公鸭嗓子满脸堆笑:“是给芸初姑娘的好信——芸初,打今儿起,你就交了这边的差事,去端主子那里当差了。”

  玉箸笑吟吟的道:“这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叫芸初过去不就完了,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又对芸初说恭喜。画珠这才回过神来,连声嚷:“芸初,你真是好。”琳琅握了芸初的手,轻轻使一使力,悄声说:“还不去谢谢赵总管。”芸初笑容满面,给赵有忠请了个双安。赵有忠说:“侍候主子娘娘,这中间门道就大了,不过芸初姑娘聪明伶俐,必有造化。”

  芸初交卸了差事,又回屋里收拾东西。琳琅替她理着衣物铺盖,芸初这时候倒红了眼圈:“琳琅,你可要去看我。”琳琅微笑说:“芸初,你这是得了好的去处,我得空便去瞧你就是了。”芸初倒似有满腹的话要说,最后却只轻轻叹了一声,说:“琳琅,我从来是心比天高,可是遇上你,只怕是我命里的福气。”

  琳琅不由笑道:“你才是有福的人,我还指望将来沾光呢。”低一低声,却说:“在主子面前,不比我们姐妹私下,端主子虽然人和气,又和荣主子交好,但到底是主子娘娘,你凡事还是要谨慎。”

  芸初点一点头,握着琳琅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芸初随着赵有忠去端嫔所住居咸福宫,咸福宫位于所谓“西六所”,芸初入宫时间不长,从来没有往这一带走动,只跟着赵有忠沿着宫墙夹道走了许久,又拐进另一条夹道,最后转过弯方见迎面宫殿之前,悬着匾额,正是“咸福宫”。赵有忠引着她从侧门进去,院子里一个头脸整齐的宫女,正拿了一碟子小鱼拌饭喂猫,见了他们,忙搁下碟子向赵有忠请了个安。眼光便向芸初脸上身上打量一番。赵有忠笑问:“这是新来的芸初,若主子眼下有空,我带她上去磕头。”

  那宫女说:“赵总管稍等,我去告诉栖霞姐姐。”进去了不一会儿,马上出来,回身打起帘子:“赵总管,主子叫进去。”

  芸初随了赵有忠走进去,正室里头陈设也不及细看,那宫女引了赵有忠与芸初径往东耳室里去,又赶在头里打起洒花帘子,芸初只觉暖气夹着细细的幽香往脸上一扑,踏进去只见临窗大炕上端坐一人,穿着莲青绣百子缎袍,头上是点翠满钿,累丝凤的金珠颤颤垂到鬓旁。芸初连忙跪下去磕头,赵有忠却只打个千儿:“给端主子请安,这就是芸初。”

  芸初只听她说:“都起来吧。”两个人都谢了恩才站起来。那端嫔细细打量了芸初,说:“果然模样周正,以后你就跟着栖霞,有什么事你只问她。”芸初这才留意到端嫔身畔立着穿着湖蓝袄袍的女子,眉目和善,料想她必是栖霞,只恭声应了一声“是”。

  栖霞引了芸初出来,给她安排下处,又将一应规矩忌讳讲给她听。芸初人本就生得伶俐,又一意的小心,那端嫔与荣嫔历来交好,待她自然不薄,芸初也就渐渐安下心来。

  二月初二是所谓“龙抬头”,这天天气极是晴朗,阳光照在赤墙金瓦之上,一片耀眼的反光闪烁。此日宫中旧俗忌针线,有贪玩爱闹的,便学着民间百姓撒灰“引龙”。此时距孝昭皇后崩逝未满一年,宫中亦不动宴乐。芸初听说端嫔受了荣嫔、通贵人的邀,要去御花园里逛逛。那端嫔说:“在屋里是怪闷的,去走走也罢。”她因只是出去散散,便只扶了栖霞,回头见了芸初,向她道:“你也跟着去吧。”芸初心里正巴不得,连忙应了声“是”,便取了端嫔的一件翠色洒金大氅拿在手上,又拿了一个鹅羽软垫,栖霞抿嘴笑道:“芸初做事倒是很上心。”芸初笑着说:“我不过跟着姐姐学罢。”

  那御花园里,树木山石犹带残冬萧瑟,但阳光极暖,便叫人生了融融春意。因山石下向南的太阳好,三位妃嫔便坐下来负暄闲话。正说话间,远远瞧见数人簇拥着一乘舆轿从假山那头过去了。通贵人纳喇氏心直口快,脱口说:“那不是佟贵妃的舆轿?”端嫔便淡淡一笑:“没看真切,好像是罢。”中宫犹虚,后宫之中以贵妃佟佳氏名号为尊。她是当朝重臣佟国维之女,孝康章皇后的亲侄女,众人心底明白,只怕那中宫之位,迟早要落在佟贵妃手里。

  通贵人叹了口气,说:“皇后薨逝快一年了,只不知道皇上心里,是个什么打算。”荣嫔便说:“咱们在一块儿,别提这样的话,看回头又生是非。”端嫔便说:“难道人家想得,我们就说不得?”荣嫔笑道:“妹妹心性爽朗,不像咱们蝎蝎虎虎的。”伸手牵了端嫔的手,“咦”了一声说:“你这一对镯子翠色倒好,如今少见这样通透的翠了。”端嫔不由满面春风,说:“是前儿太后新赏的呢。”荣嫔连声说:“怪不得。”又将自己腕上伸出来:“瞧这一比,我这镯子颜色就显得浮了。”通贵人插言道:“上回内务府递单子上来,旁的倒不少,只这好翠不多。”莺莺沥沥的说起珠玉翡翠来,自然是极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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