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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一慈,快,帮我四处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光盘和磁带!”事后女主人怒不可遏地叫她的名字。

  她自然会搜,会找带有那首歌的光盘和磁带上缴。

  这个结构简单的家庭在变得越来越烦躁不安、郁闷和充满了反叛、离心与战争的硝烟味。在心理上,一慈是倾向宫婕的,虽然她的颐指气使和趾高气扬的高傲让人敬而远之。

  也许能从欧少阳那里做点什么。这是个大胆的决定,有一种预感,别看欧少阳很少与她说过话,除了少有的几次不正常的注视外,几乎没怎么看过她。但他要比宫婕大度宽容,更有理性,从他静默平和的眼睛里就让人这么感觉。也许他做得有些过分了,不管宫婕怎么样,那是他的妻子,是他的选择,不该把一个莫名其妙的情人带进来搅乱本该平静的家庭生活;他所有的财富,地位,都来自于宫婕,他应该明白,想得到任何东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如果真的受不了霸道的妻子,他完全可以做得秘密些或者干脆光明正大地走开。

  也许该做点什么了,能帮他。

  那个寒冷的早晨,风吹着积雪,欧少阳在院子里尽一个男主人的义务:铲雪。她平时还没看到他干过什么活,但这次很卖力。宫婕则在二楼的卧室里睡觉。

  一慈一边煎着鸡蛋,一边注意着他。当他拿着铁锹铲到靠近厨房的窗子时,她用铲子敲了敲玻璃。

  他停下来,回头看着她。

  一慈把窗户打开三分之一,朝客厅看了一眼,小声说:“欧先生,我不想多管闲事,你可能挺讨厌我的,不过我有件东西送你,现在我没带着,晚上你有空早点回来吗?”

  欧少阳看着她,罕见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这顿早餐同样吃得不安宁。宫婕一边吃一边数落,欧少阳好像不在乎,用极快的速度吃完他盘中的早点,拿了外套往外走。

  “我再次警告你:今天不要去会那个婊子!”

  她丈夫已跨出了门。

  “不准再听那首烂歌 !我不喜欢用它来给我送终!”

  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

  “这个白眼狼!”宫婕气得把杯子摔到门上,五官扭曲。一慈看到的是极度不安、妒忌得令人恐惧又俗不可耐的面孔。

  傍晚,西天炫目的晚霞映着双馨园房顶上的积雪,是一种明艳的橙色。光秃秃的银杏枝干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印在墙上,影影绰绰,像女人迎风飘舞的黑发。这大概是坐在窗子后面看到的最生动最令人遐想的景色。

  当一慈匆匆跑进院子开了厨房的门走进去时,她已看到了男主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背朝着厨房,左腿压着右腿,看着窗外,正像往常的样子。他看什么都挺平静认真,那种真正的平静,心不在焉的认真,包括看她的妻子。

  她对他能早到等她有些激动不安,情愿想到是因为他干完了公司的事提前回家休息才早到的,同时又担心自己的那点小事是不是浪费了他的时间或是大大激怒了他,把事情弄糟?

  她不知道眼下所做的事意味着什么,背叛了宫婕?自己成了告密者?或大大羞辱了他?

  轻轻推开通向客厅的门,低低流水般的《弯弯的月亮》流了出来,他又在禁区里明目张胆地听这首歌!唱到了“阿娇摇着船……”接着是呜咽般的“呜……呜……”

  她小心地走过去,像害怕惊醒了他的心情,然后在他旁边不远处站住。那个角度正好是他的坐姿不容易直视她的地方。

  在“我的心充满惆怅”中,男主人动了动,调整了姿势,换成了右腿压在左腿上,视野来个大转向,目光锁住了她。她不知道他把她当成了别人屋顶上那层抹涂了油彩的积雪还是天空中最后几片浮云。

  他看着她,那么认真,那么安宁,那么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心不在焉,视点又不全在她身上,像穿过她,在她身后某个地方。他的心思和思想全在,大过凝重,她反而看不到实质的东西。她唯一能理解的是平静后面的一个“累”字,她太能看懂这个了,母亲心疲力竭后的无动于衷,姐姐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后面的高傲和冷酷的东西,那是对必须面对的、逃脱不掉的全部生活留下的印记。

  “呜……”声渐行渐远,像落幕般最后一个音符淡去。她看到男主人嘴角漾出不易觉察的微笑——他可能不知道他微笑起来更有男人风韵,气氛也显得温暖。

  她轻缓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坐在他对面,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柔婉地说:“我并不想得罪你,但也不想得罪宫阿姨,我知道的东西一定不会比你多,但我想说一些对这个家庭有益你可能不高兴的事情,比如《弯弯的月亮》你可以不必在家里听啊!比如,让这位……小姐不要出现在你和宫阿姨之间——我的意思是这样,宫阿姨就不会整天发火了。”

  他一直在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观察她谨慎地选用词汇,然后低头看手里的美女照片,的确是个线条优美、五官妩媚动人的女子。他嘴角忽然漫过一种奇怪的微笑,手指轻轻一弹,那照片如一片落叶般向窗子飞去,碰到了玻璃,落下来,正面朝地掉在地上。

  就在这漫不经心的弹挥之间,一慈看到了一个事实:他并不在意这个女人,无所谓的那种,好像一切都是子虚乌有的事。

  不仅她看到了,另一个女人也看到了,她笨重的脚步声在刚才的音乐中竟骗过了所有人的耳朵,现在她傲然雄踞于最高处,把手中的酒杯狠狠摔碎在他们面前。

  按一慈的经历和对人生、人际的理解度,她不明白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离那个旋涡又近了,冥冥中似乎有种力量拉着她向深处滑落。她看不清那力量的来源、大小,只是能感觉它的存在。宫婕和欧少阳,是高高在上她不可望其项背的两个上流社会的大人物,他们的高度和深度不是她这个小人物所理解得了的,在他们众多丰富的生活中,她竭尽全力忙乎半天也只不过给他们提供一份早餐和晚餐,她的痕迹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他们能对她怎么样呢?

  像个分水岭,那么明显,女主人那居高临下的常态变得愈发盛气凌人,甚至吹毛求疵:她更用心做的豆浆会煮老了、有了糊味;煎鸡蛋不是盐多了就是少了;晚餐上则是鱼内脏没洗干净、鱼腥腺没有去掉,甚至鱼尾巴不完整这种事。

  她感到了日子的难熬,钱难挣,一边乞求老天爷让女主人平静下来,一边考虑着工作还能维持多久?凭心而论,她珍惜这份工作,累点多干点都不在乎,这是自己能养活自己的证明和机会。而且她喜欢双馨园美丽幽静的环境,这儿有接近童话天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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